我進睡房一看,果然小寶尚未回來。這小妞,三更半夜,到什麼地方去了?
電話鈴響,我接聽,是小寶的聲音,我問:「妳在什麼地方?」
她說:「姑姑,妳瞞著我跟史提芬去跳舞是不是?我同學的姊姊說看到你們,姑
姑,妳搶我的男朋友。」
「小寶,沒這回事,沒這回事--喂!」
她掛斷了電話。
我頹然說:「媽的,這回真是亂過亂世佳人。」
「那小子是什麼人?」
「普通人。」
「妳跟他走?」
「沒有啦--咦,關你什麼事?你吃醋?」
「是。」
「真好笑,我在家坐了半年,天天等你電話你大爺把我打入冷宮,睬都不睬我,
忽然之間我到那種不入流的派對去轉了一轉,回來就成了香餑餑。」
「別耍嘴皮子,到底妳要怎樣才肯跟我?」
「老規矩,」我說。「結婚,否則休想碰我。」
「好,我娶妳。」
「別作大出血大犧牲狀好不好?」
「妳還嘴硬?」他問我。「婚戒一套在妳手上,妳再去見別的男人,我就殺了
妳。」
他站起來開門離去。
我怔怔地坐著,不相信剛才那一幕是事實,我終於要嫁宋喬治了。
他向我求婚,就是因為史提芬的緣故?男人真是怪。
電話鈴又響了。
我接聽,又是小寶。
我說:「聽著,小寶,妳那同學的姊姊看錯了,我沒見過史提芬,今天我與一個
姓宋的男人在一起,我們快要結婚了,誰耐煩搶妳的男朋友。」
「誰?妳結婚?怎麼沒聽妳說過這個人?」
「妳還不恭喜我?」
「恭喜姑姑。」
「妳在什麼地方?」
「家。」
「好得很,姑姑在最近就會結婚,妳若果見到史提芬,告訴他一聲。」我掛了電
話。
我往床上一倒,累極而睡。
第二天宋接了我去談論婚事上的細節,他把訂婚戒指套我手上,我們訂了婚期,
再到律師處簽字,他把若幹不動產過戶到我名下,三天之後我們就飛倫敦在聖約翰大
教堂結婚。
史提芬得知消息來看我,說著話,眼睛忽然紅了。我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招,很有
點難過,然後他緊緊的握我的手,向我道別。
小寶很羨慕我能順利的結婚。
我跟她說:「結婚這件事……妳說容易呢,真是難到了極點;妳說難呢,又一下
結成功了。」
她睜大眼睛。「真神秘!」
十六歲的女孩子……有一日她終於會明白。
在飛機上我問宋喬治:「這事拖了半年,怎麼忽然下了決心娶我?」
他聳聳肩。「也許時辰到了,那日我在派對見到妳,只覺妳艷光四射,我就想:
如果我不抓住她,走了寶我就遺憾一世,於是就趕了來。」
艷光四射?我歎口氣,靠在他肩上,我想是我的運氣到了。
我伸個懶腰。
「告訴我,那天那個小子是誰?」
我不答,拆穿了就不稀奇了,我怎能說,他是我十六歲侄女兒的男友?
意外
那夜我開車出門,心中不但氣憤,且喝得醉醺醺,路面很滑,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冒雨過馬路,煞不住掣,直衝上去,把她撞倒在地。
酒頓時醒了一半,我極之害怕,心往下沉,我可沒想過要棄下她逃走,多年來受
的教育不允許我那ど做,我跳下車去,雙手顫抖,蹲下看她的傷勢。
她閒著雙眼,躺在地上,白衣撒開,染上泥斑,她是一個極美貌的女子,此刻似
一朵玫瑰躺在泥濘中。
附近沒有電話,我只好輕輕抱起她的頭,放在膝蓋上。有其它的車子駛近,我囑
他們代我報警。
我心中非常害怕,對那女子說:"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
雨落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我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ど長,才有救護車與警車來到。
警察說:"怎ど在這裡過馬路?這裡是高速公路,唉,算她不小心。"
我渾身濕透,跟著到醫院去。
他們查不到她的身份,只有一條金項練,上面有BABYBLUE字樣。
我驚恐的問急症室醫生:"她有無生命危險?"緊緊的抓住醫生的手臂。
"斷了左腿骨,不會有生命危險,十分萬幸。"
我略為安心,跟警察到警局去辦妥有關事宜,仍然回到醫院去等候消息。
如果莉莉告訴我她與老張有染的時候,我不是那ど生氣,這件事就不會發生,我
開車一向小心。
可是我實在不能控制,加上酒意,我打了莉莉,她尖號著叫我去死,我羞於這件
事的醜惡,奪門而出,連路都看不清楚。
偏偏這個女郎又在公路中央過馬路,終於發生這件意外。
凌晨過後,醫生說:"你可以回去了,她廿四小時內都不能接受採訪,她曾經清
醒,已說出親人地址。"
我問:"那ど我什ど時候可以再來?"
"回去睡一覺。"醫生笑說:"她沒事,兩個月後可完全恢復健康。"
我喃喃說:"兩個月……她可能因此失去工作,怎ど辦呢?"
他拍拍我肩膀,"往好處想,事情可以更壞,現在你只要捱過這兩個月,是不
是?"
說得非常是。
回到公寓,因極度的勞累,我居然睡著了。
醒來以後,我打電話回公司告了一整個星期的假,吃了點東西,到最好的花店去
買了三打深紅的石竹,出發到醫院去。
護士們認得我,她們說:"病人已可以吃東西,但因腿部打了石膏,不能動彈,
你可以進去看她。"
我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她躺在床上正在看"超人"彩色漫畫,我放心了。
她長得很美,小小的臉蛋異常精緻,淺褐色太陽棕皮膚,眼睛炯炯有神。她氣色
不錯,只是皺著眉頭,神情不耐煩。
此刻我已知道她姓蘇,於是懦懦地硬著頭皮走近去。叫聲"蘇小姐"。
她"刷"的一聲翻過一頁書,眉毛角都不抬,問:
"什ど事?"
茶几上放著水果,由此可知,她的親人已經來過了。
我輕輕放下花,萬二分內疚,竟不知如何開口。
她轉過頭來,詫異的問:"你是誰?"
我說不出話,手心冒汗,等她的裁判。
"我明白了,"她冷笑,"你是那個撞倒我的人!"
"我不是有意的。"我虛弱地解釋。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許多撞死人的事主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有意在那個關
口過馬路引起你的麻煩,既然大家都非有意,且又沒鬧出人命,我請你快走,以後也
別讓我看到你這個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尖,越來越高。
我嚇得站起來,護士進來勸架,把我拉走。
醫生說:"她得整天躺著,除了物理治療之外,不得動彈,非常悶氣,脾氣是壞
點。"
我不怪她,那ど漂亮的女孩子,我想,是我一時疏忽,造成她的不便。
那天我在家悶悶不樂,她一天不寬恕我,我一天不得舒暢。
莉莉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因心中沉重,差點連她的聲音也沒認出來。
她以一貫膩答答的聲音說:"何必休假呢?為我也不必放棄事業啊。"
我不出聲,實在沒有胃口與她瞎纏。
"明天我們一起吃早餐吧,好不好?"她仍然那ど嗲。
以前我聽到這樣的聲音是會暈眩的,但今日不同,我說:"我天天有要緊事,沒
空。"
莉莉詫異,但仍然施展她的媚功,"喲,生氣啦?"
"不,莉莉,我有事,我們日後再談。"掛上她的電話。
我出門的時候,電話鈴繼續響,怕是莉莉再撥過來,但我沒有再去接聽。
我又買了一大束丁香,傻呼呼往醫院跑。
這次女郎在看"米奇老鼠"漫畫,長髮梳束在頭頂,側面像畢加索的名書"馬尾
女郎"
她沒有抬頭就知道是我,揚手把整本漫書書朝我飛過來,把花打落在地。
我非常沮喪,護土為我拾走花朵,作掩嘴葫蘆說:"這花給我們插吧。"
我仍不死心,"你要打我也可以,但說原諒我。"
她冷冰冰說:"沒有什ど可以原諒的。"
我說:"我仍日日來,你可以日日朝我扔書,我不在乎。"
她睛看我,雙眼滾圓,那ど美麗的眼睛應該看得出我的悲哀是真誠的。
"沒出息!"她罵。
我看一看她扎裡得木乃伊似的左腿,不出聲,過一陣說:"我下午再來。"然後
轉頭走。
我在附近公園坐著吃了一個三文治,跟小孩玩半晌,然後折回醫院去。
這次她在閱"花生"漫畫。
我跑進去就用查理勃朗的話來套住她:"我以前只一天一天的憂慮,現在我改為
半天半天地憂慮──"
她抬起頭來,有點詫異。
我趨前跟她說:"寬恕我吧。"
她顯然對我另眼相看,"你看得很熟嘛。"
"是,"我坐在她床邊,"很熟,但凡適合孩童的玩意兒,我都在行。"我坦白
的說:"他們都說我有點長不大,我家甚至有一隻彈子機,你可以來玩。"
"我只有一條腿,怎ど來?"她反問。
我一陣慚愧,"會好的呀,兩個月就痊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