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容簡單的說:「兩歲小女孩麥堅時天生耳聾,上星期已完成人工耳渦植入手術,今日試聽,成敗就在該剎那。如果成功,她一年內可學會講話,與常人無異。」
紀文聽了,說不出話來。
「那麥堅時長得十分可愛,天然卷髮,很少哭泣,我由衷希望手術成功。」
「你去拍攝她父母的反應?」
「是。」趙容微笑。「那年輕的母親已經哭了兩年。」
「你可是要我也看看他們的眼淚?」
趙容突然說得很幽默:「參考一下。」
紀文不出聲,她把車駛進醫院停車場,兩人來到接待處,趙容與一名看護談了幾句,她倆被帶到三樓一間診所。
趙容與主診的葉醫生握手,與紀文坐在一角。
紀文一言不發,醫務人員認真的態度感染了她。
跟著,一對衣著整齊的年輕夫婦帶著一名小小女孩進來。
與趙容形容的一模一樣,小小麥堅時可愛得不得了,也相當頑皮。因為她實在年幼,不知耳聾有多大損失,看見桌子上有玩具,便過去坐下拼起積木來。
醫生替麥堅時的耳渦接上電流。
「逐格調高聲響,直至她聽見聲音為止。」
麥堅時的父母緊張得牢牢握住對方的手。
護士處理儀器。「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聲音,也許會驚惶。」
突然之間,小小麥堅時放下手中玩具,抬高頭,詫異地看天花板。
醫生立刻笑說:「她聽到了!」
紀文看到麥堅時的父母微笑,可是眼淚就在該剎那濺出眼角。
趙容走到她認為最好的角度,拍下幾張照片。
醫生與看護一起恭賀麥堅時的家長,趙容拉一拉紀文,紀文與她靜靜退出。
紀文說:「希望多留一會兒,分享他們的喜悅。」
「這不過是第一步,會有特別語言老師跟進,幫麥堅時學習。」
「他們真有忍耐力,只一點點眼淚,隨即抹去。」
趙容笑,不說話。
紀文失戀的傷痛漸漸淡卻。
「陪我去沖洗照片。」
接著,她們在鬧市中逛了一會兒,紀文一直未能忘記麥堅時。
「還可以去看她嗎?」
「我替你安排。」
「你將在本市逗留多久?」
「一個星期左右。」
照片沖印出來,麥堅時在前端,與醫生坐在一起,她的父母在後邊,面孔沒有對準焦點,可是眼角淚水晶瑩可見。
「拍的真好,趙容,你會成名。」
「謝謝你。」
紀文立刻察覺。「可是,成名不是你的盼望吧。」
趙容想一想。「我不介意成名,但不會刻意追求名氣。」她笑了,她的人生目標十分準確。
那一個晚上,紀文終於從積鬱裡走出來,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上班,趙容比她更早起。
紀文拿起公事包。「你今天到什麼地方去?」她非常有興趣地問。
「去一個演唱會,拍攝歌迷們見到偶像時流下的熱淚。」
「那可是最無聊的眼淚。」
「是嗎?」趙容看著紀文。「當事人可不是那樣想。」
紀文輕輕說:「你彷彿是特地來教訓我的。」
趙容笑。「我怎麼敢,還想問你借衣服呢!」
「隨便用,不必客氣。」
那天,紀文在公司裡仍然低調,但是積極的多,努力把著名難伺候的客戶招呼得心滿意足。
下班後,她急忙趕回家,一進門便說:「趙容,帶我去演唱會。」
趙容微笑。「幸虧有兩張票子。」
「你真有辦法。」
「紀文,你也不差呀!」
紀文突然感慨。「真的,我勤力上進,能吃苦,自費留學,努力工作,一直經濟獨立,算是不錯了。」
「的確需要這樣肯定自己。」
「趙容,你像一個安琪兒。」
傍晚,她倆出發到演唱會,只見場館附近已經人山人海,熱鬧喧嘩,進場、坐好,更聽見歌迷喇叭、哨子聲不停,他們搖晃旗幟、布條、螢光棒。
趙容笑說:「我保證今晚不會失望。」
開場了,尖叫聲排山倒海湧到,紀文用手掩著耳朵,吃不消。
偶像一出來,少女撲向台上,被護衛員攔住,立刻有人痛哭出聲。
趙容按下快門。
紀文看著台上的男歌星,黃且瘦、長髮披肩,穿釘亮片衣褲、戴耳環……看著紀文忍不住笑出來。呵!為著這樣的人,動用那樣強烈的感情值得嗎?
紀文突然掩住嘴。「咦!這不是在說她自己嗎?」
只見趙容收好照相機。「可以走了。」
她倆笑著逃一般離開現場。
「耳膜都震碎。」
「噪音不是音樂。」
「嘩!簡直淚流滿面。」
「你還以為只有至親躺在病榻上,孝子才會那樣傷心?」
她們回家。
趙容靜靜收拾行李。
「你不是要走吧?」紀文不捨得。
趙容答:「我一貫四海為家。」
一把琴,兩套衣服,一個照相機走天涯,真瀟灑。
紀文也找到她的照相機。「我來與你拍照。」
她隨意替趙容拍了幾張照片,又一起合照。
趙容看著她。「我好像見到歡容。」
「是嗎?我決定從頭來過,多謝你的啟示。」
「是你自己開導了自己,是你紀文的功勞。」
紀文用手撐著頭,不出聲。
「你與王天宇,在什麼地方認識?」
「一個舞會?不記得了,不!也許是一個新聞發佈會。」
「怎麼樣分手?」
「嫌我不夠好,看到更好的機會,馬上跟著去。」
「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整個都會都是這樣風氣,得到裙帶關係,受益不淺。」
「你不再痛恨他?」
紀文不出聲。
是,不再怨恨,人的腳步總得向前,時間即是前途,需要好好掌握。
「我可沒有拍到你的眼淚。」趙容輕輕說。
「你來遲了一步。」
「曾經哭得很厲害?」
「是,除了流淚,什麼也做不了。」
「過幾年想起來,不知多可笑。」
「是,熬得過當然會成熟成長,熬不過也就完了。」紀文突然大膽地問一句,「你呢?你可曾為一個人流淚?」
趙容很坦白地說:「我從未死心塌地墜入愛網,但是我的確曾傷心落淚。」
「你的題目一定是特別的。」
「像三百年老紅木無端遭到砍伐,像幼小病童終告不治,像第一次看到灰鯨群被追殺……紀文,世界很大,你只要願意抬頭看一看就知道。」
「我現在明白了。」
「你終於開了竅。」
趙容把一隻手放在紀文的肩膀上。
第二天,紀文照常去上班,忙了整天,才從會議室出來。
秘書說:「一位趙小姐打過兩次電話來,你都在開會。」
趙容?「她說什麼?」
「第一次沒說什麼,第二次說後會有期。」
「什麼?」
紀文立刻趕回家去。
小小公寓恢復靜寂,收拾得十分整潔,碗都洗乾淨了,借穿過的衣服也洗燙,放在床角,衣物旁有一封信。
紀文連忙拆開來看。
「紀文,謝謝你招待,出版社急召我到紐約面談,剛好有特廉飛機票,於是立刻趕往飛機場,後會有期,趙。」
紀文哎呀一聲,恍然若失。
她一早知道客人要走,可是沒想到會這樣匆忙。
剛在惆悵,電話響了。
「是趙容嗎?」
「紀小姐?我是麥堅時的醫生葉嘉鏗,你可有興趣來聖心醫院看她學字?」
紀文立刻說:「我即來。」
她帶了一個音樂盒子去。
到了診所,麥堅時已經在數一二三,小小孩童看上去與正常的孩子一模一樣,十分可愛。
葉醫生用手掩著嘴。「麥堅時,母雞怎樣叫?咯!咯!咯!」(原文是口字旁的谷)
麥堅時一怔,看牢醫生,紀文急了,突然學雞叫,「咯咯咯。」
麥堅時又轉過頭來看著紀文,突然笑,她也跟著說:「咯咯咯,並且站起來,撐著腰,學母雞的樣子。「
紀文鼻酸,喜極而泣,送上音樂盒,小小麥堅時立刻擁在懷中細聽。
葉醫生笑了,「真叫人振奮。」
紀文點點頭。
「多謝你支持。」
紀文納罕,她?她做過什麼?
「趙容說你會在一本家庭週刊上介紹麥堅時的治療過程,鼓勵其他有聾兒的家長。」
紀文呆呆看著葉醫生,是嗎?趙容這樣說過?
「拜託你了。」葉醫生愉快的說。
回到家,電話跟著來。
「紀小姐,我們是華英週刊編輯部,特別報告寫好沒有?只剩三天期限。」
「照片─」紀文急了。
「照片不成問題,趙容一早已經交到編輯部,我們急著要文字。」都替她安排妥當了。
「呵!我馬上寫。」
「一定真摯動人。」
「我怕寫得不好。」
「你手寫你心,一定好看。」
編輯掛了電話。
紀文立刻取出紙筆,伏在桌子上把故事寫出來。
深夜,把特稿傳真出去。
趙容已在太平洋上空,可是,還安排這許多工作給她。
特寫刊登出來,葉醫生打電話來稱讚,紀文做了聖心醫院義工記者,時時報道兒童醫院病例。
是,她與葉醫生開始約會。
一日,紀文問:「有沒有趙容下落?」
「不知道,她也許在熱帶雨林,也許在北極冰川,可是你放心,她會與我們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