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昨天那個老婦。
老婦在掃落葉,看到思勻─朝她點點頭。
思勻從未見到一張臉上有那麼多皺紋。
老婦忽然開口:「愛他,相信他,可是這樣?」
思勻一愣,「甚麼?」是同她說話?
老婦笑了,門牙七零八落,有點可怕。
思勻不想同她多說,剛想把個關上,老婦問:「想聽我的故事嗎?」
她的故事?
思勻沒有興趣,她掩上窗。
老婦離鄉別井,可能寂寞,看見思勻也是華人,想多講幾句,也是人之常情。
她更衣出去,迎面而來是慇勤的房口部經理。
「住得還舒服嗎?有意見請告訴我們。」
思勻微笑,「很好,謝謝。」
「阿瑪騷擾客人,我已經把她調走。」
「誰?」思句一怔。
「打掃工人阿瑪,她工作很勤快,只不過早年遭丈夫遺棄,受過打擊,有點怪怪的。」
「啊,沒關係。」
原來經理特地向客人道歉。
思勻不禁想起老婦問:想聽我的故事嗎?
她有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思勻在泳池邊找到志宏。
他似乎有點煩惱,忽然同思勻說:「我們今日就結婚吧。」
思勻笑,「嘎?」
「彼此相愛,拖下去就淡了。」他吻她的手。
「結婚是一輩子的事。」
他賭氣,「不結婚就分手,別叫我等。」
思勻沉默,她正想同他說分手的事。
見她不說話,志宏歎口氣,「對不起,我急瘋了。」
思勻脫口問,「急甚麼?」
他遲疑一下,不想講。看樣子一早他已經喝了不少。
稍後,他終於說:「思勻,我的債主追了上來。」
思勻像被人在頭上澆了一盆冰水,她維持冷靜,輕輕問:「在島上?」
「是。」
「你仍欠錢?」
「七十萬美金,思勻,救我。」
思勻不出聲。
「思勻,這是舊債,我已戒賭,相信我。」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這是最後一次。」
思勻說:「讓我想一想。」
假期過去了。
思勻吁出一口氣,緩緩走回客房。
有人擋路,思勻一看,正是老婦阿瑪。
她輕輕問:「你臉上有陰霾。」
思勻無奈地在太陽傘下坐下來。
老婦坐到她對面。
思勻問:「你有一個故事想告訴我?」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首先,」老婦說:「我要問你,你的護照在哪裡?」
思勻一怔,這個問題好不清醒。
她回答:「在旅館的保險箱裹。」
老婦看看她,「只你一個人可以打開?」
「不,兩個人都可以進去。」
「你快去看看,護照與飛機票,信用卡身份證都在甚麼地方,這些重要文件,還是由你雙手保管的好。」
思勻問:「你為甚麼關心我?」
老婦無奈,「你又不想聽我的故事。」
「我想聽。」思勻改變初衷。
「傍晚六點,在游泳池畔等候。」
思勻呆呆地看看她。
她又低聲說,「對了,在保險箱裡找不著,不用著急,一定在他外套口袋裹,記住,自己保管,貼身帶在身邊。」
思勻聽出她口氣裡由衷的關懷。
這阿瑪是誰?舉止好奇怪阿。
老婦離開之後,思勻立刻去查看保險箱。
她吃驚了!
保險箱裡只有幾件首飾。
老婦是誰?
她為甚麼料事如神?
思勻匆匆跑回旅館房間,打開衣櫃,逐件外套翻查。
終於,在陸志宏一件背心口袋裡,她找到了她的護照,信用卡,身份證及飛機票。
她混身冒汗。
他收著屬於她的證件,為其麼?
思勻先把這些重要的證件放進自己的腰包,跌坐在床邊。
然後,她心中漸漸生了寒意。
別看這幾種文件,尤其是護照及信用卡。不見了它們,她怎樣回家?
馬汀利是一個遙遠小島,用法語,她只會說,「要一杯檸檬茶」,「郵政局在哪裡」,「謝謝」,失去身份證,有理說不清。
陸志宏取了證件,想怎麼樣?
思勻打了一個寒顫,他帶她來馬汀尼。是否一個陰謀?
想深了,思勻覺得害怕。
她剛想打電話給小雅,陸志宏回來了。
思勻不動聲色。
忽然,愛人變了敵人,思勻覺得她處境危險。
他走近她,低聲問:「想得怎麼樣?」
思勻盡量縝定,「因是美元、比較難籌。」
「你可以撥個電話到銀行,叫他們預先準備。」
都替她想到了。
思勻只得說:「也好。」
「拜託你,思勻。」
思勻說:「我有點頭痛,想留在房內休息。」
「咦,今晚海灘上有個舞會。」
「我稍後或許會參加。」
「那麼,現在,先打長途電話到銀行去。」
「你放心,我會辦妥。」
陸志宏看著她,「你怕我聽到你的密碼?」
思勻坦白地說:「我的密碼是'床前明月光',我的戶口根本沒有那麼多錢,需要問表姐從基金裡拿出來。」
他急了,「需要多久?」
「起碼廿四小時。」
「快打。」
聲音已有威脅的意味。
思勻覺得他的真面目已經暴露。
賭債最重要,錢最重要。
她與他單獨在偏僻異鄉一間旅館房間裡,激怒了他,後果堪虞,思勻不會吃這個眼前虧。
她拿起電話,撥給小雅。
「小雅,我是思勻。」
「咦,思勻,玩得開心嗎?」
「聽著,小維,我需要一百萬美元,請通知世界銀行準備匯票。」
「這是巨款,要來何用?」
「我在舊金山看中一幢全海景洋房,這是定洋。」
小雅沉默一會兒,「好,這是你父母留給你的錢,你有權動用。」
思勻掛上電話,陸志宏鬆口氣。
他問:「我怎樣取得這筆款子?」
「匯票準備好,可以在任何一家分行取。」
「謝謝你,思勻,馬汀利市中心也有世界銀行。」他雀躍。
「你先去舞會吧。」
他順手進衣櫥,取出那件背心穿上,出門去。
陸志宏的意圖很明顯,沒拿到錢之前,他不會把護照還她,他變相地綁架了她。
老婦阿瑪的忠告救了思勻。
陸志宏一走,思勻便出去找她。
老婦已在約定地方等。
思勻輕輕走到她面前,「你怎麼知道──」
「噓,坐下,聽我的故事。」
思勻問:「你倒底是誰?」
「像你一樣,十五年前,我跟著愛人到這個島上來渡假。」
「發生了甚麼事?」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月,他對我無微不至,體貼入微,假期結束,我們準備回家,他同我說:' 我去結帳,你在房中打個盹等我。' 」
不知怎地,思勻混身寒毛豎了起來。
老婦的聲音轉為悲涼,「我睡著了,忽然之間,有人把我推醒:' 小姐,退房時間已過,是下午三點了,你該離開酒店了' 。」
思勻聽得目瞪口呆。
「甚麼,一覺竟睡了那麼久,我的男伴呢?」
思勻用手掩住了嘴。
「酒店職員說,他在早上十點多結帳後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房裡。」
思勻衝口而出,「你的護照!」
「我到處找過,全無蹤跡,他帶走了一切,只留我肉身在講法語的馬汀利,我被酒店請出街上,只得到警局去,我無法證明我是誰,只能在派出所睡了幾個晚上。」
思勻聽得手足冰冷。
「你應打電話回家求救。」
「我致電家中,他們答應匯錢過來,在這段時間內,我去補領證件,那時,電腦尚未普遍應用,辦事緩慢,我在島上總共滯留了兩個星期,才能回家。」
思勻用手掩臉,「可怕!」
「在這半個月內,我生活得像乞丐,我一直想不通,為甚麼,為甚麼他要盜走我的證件?」
「對,為甚麼要害你?」
「我憔悴地回到家,大病一場,親友來找我還錢,我到銀行去,才發覺所有存款已被人冒名取走。」
「啊?」
「是他,」老婦咬牙切齒,「是他,我倆有聯名戶口,但必兩人一起簽名,他模仿我的簽名,用支票分幾次提走了所有存款。」
思勻聽到這裡,站了起來。
這個人好歹毒。
所以他要使女友滯留在小島一段日子,方便他逐筆逐筆提走現款,不惹銀行疑心。
思勻想到陸志宏,他也有同樣計劃?其心可誅。
她的手緊緊握住證件。
她問:「那麼,你為其麼又回到島上來?」
老婦咬牙切齒,「我無處可去,我回來島上找他。」
她的眼睛紅了,握緊拳頭,神智忽然昏亂。
思勾惻然,對老婦說:「他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
老婦喃喃說:「他毀了我。」
思句說:「不,你還可以振作──」
老婦看看思勻,「記住,證件貼身帶著,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站起來,佝僂著背走開。
思勻叫她,她沒有停下來。
她的背影在泳池邊消失。
思勻的背脊已被汗濕透,襯衫貼在背上。
陸志宏以為思勻的證件還在他的背心口袋裹吧。
思勻回到酒店房間,剛想收拾行李,陸志宏又回轉來。
她立刻坐到沙發上假裝看報紙。
陸志宏拿著一杯飲料。
「思勻,腸胃不舒服喝杯熱牛奶最好。」
思勻雙手微微顫抖。
當年阿瑪也是喝了一杯不知名飲品以致昏睡到下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