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不是我那杯茶。」
「告訴我,你心目中的浪漫是怎麼一回事。」
「我一點主意也投有。」
「到巴西參加嘉年華會?」
「不,南美洲衛生情況不是那麼好。」
「到冰川露營,觀賞北極光?」
「我哪裡吃得消。」
「小姐,你到底喜歡什麼?」
「陪我坐在家裡,聽我訴說心事。」
那男子驚道:「那多麼沉悶。」
「我猜我的確是個刻板的人。」
「所以你才需要我呀。」
美梨也笑,「我並且是個固執的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你要的是什麼?」
「被愛與被關懷。」
「我愛你。」
美梨笑得打跌,他講得太輕率容易。
半晌,她說「我要走了。」
「一起跳隻舞再說。」
「好。」
他帶她跳慢四步,臉貼臉,輕輕挪動腳步,美梨還是陶醉了。
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他的腳步輕盈,他不知多體貼溫柔,留下來,還是走?
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週末與他結伴輕鬆一下最好不過,一輩子在一起?不必了。
音樂輕輕停止。
美梨說:「再見。」
「我會想念你。」
美梨客氣地答:「我也是。」
他想與她吻別,她輕輕說:「大家還是好朋友。」
她伸手去按藍鈕。
回到自己的寢室,美梨怔怔地,這真是項偉大的發明。
從此之後,世上將沒有寂寞的心。
她摸摸自己的面孔。
真難得,居然可以抗拒那位男士的魅力。
美梨打一個呵欠,該睡了,明早還需起來上班,她把那小小儀器鎖進抽屜裡。
第二天回到公司,同事們覺得李美梨臉上帶著春風,別告訴她,她不自覺,旁人卻一看就猜是她找到了合適的對象。
她這個對象,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無後顧之憂,十天之內,還可以退貨。
美梨在辦公室又渡過了刻板的一天。
晚上,她回到自己的世界裡。
她按下了第三個鈕。
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手臂上出現了三個小小的紋身,分別是一朵玫瑰花,一對天使翼,以及一隻環狀手鐲。
美梨發愣,這是怎麼一回事?
接著,有人扔一頂頭盔給她,「戴好,跳上機器腳踏車,抓緊我的腰。」
她還沒看清楚他的臉,機車已經呼嘯而去。
他一邊吆喝:「緊些,再緊些。」
他穿著皮衣皮褲,美梨雙臂緊緊扣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背脊上。
機車風馳電掣地駛向郊外。
天色剛黑,淡淡的月亮掛天邊,樹梢上還有淺紫色的雲。
車子在一大坪草地上停下來,那男子抱起美梨,把她摔在草上。
美梨打了一個觔斗,平躺草地,空氣異常清新,美梨深深呼吸,把白天的辛勞工作全丟在腦後。
那男子過來擁抱她,美梨笑了,學著他的口氣,「緊些、再緊些。」
他雙手漸漸箍緊,使美梨透不過氣來,可是,她得到很大的歡愉,嘴裡喃喃說:「緊些,紫些。」
她呼吸漸漸困難,有點暈眩。
這時,忽然聽得嘟嘟的響聲,像是一種危險訊號,美梨睜開雙眼,她的好夢醒了。
原來,在當事人玩得過火的時候,儀器還會發出信號,美梨深受感動。
在真實世界裡,可沒有這樣便宜的事,誰誰誰慾火焚身,以及身敗名裂,統統是後果自負。
她上身仍然有被人緊緊擁抱的感覺。
真好,完全鬆弛,置生死不顧,盡情投入。
第二天,再試,機器發生故障。
她再去找雷氏企業的負責人。
會客室冷氣仍然很冷,不過美梨有備而來,穿多一件外套。
雷先生說:「你的機器很快會修理好。」
「發生什麼事?」
「主人太熱情了。」
美梨飛紅了臉。
「如果你急著用,我們可以先給你一副新的。」
美梨說:「不用了。」
雷托生揚起一角眉毛。
「我是來退貨的。」
雷先生欠欠身,「李小姐,有什麼不滿意?」
「不,我十分滿意。」
「那,可以把退貨的原因告訴我們呢?」
「太像真的了,又不是真的,害人不淺。」
雷先生笑了,拉開抽屜,把支票還給美梨,又在合約上蓋上「取消」印章。
「不過我很欣賞你們做生意的手法。」
那雷先生答:「是,我們童叟無欺。」
「你看,一旦用了這種發明,沉醉不已,日常生活更加不起勁。」
雷先生的反應:「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已經再三警告人客切勿沉迷。」
美梨無言。
忽然想起來。「最多光顧的是什麼樣的人?」
「最多的,是寂寞的中年太太。」
「離婚太太?」
「不,丈夫好端端都在,但都說十分孤獨,子女已大,也沒有太多的朋友,不獲關懷。」
美梨惻然。
雷先生說下去:「有一位太太要求被緊緊擁抱,結果出事,我們立刻改良機器,加多個自動關閉裝置。」
美梨緊張不安,「她生命可有危險?」
「沒有,只是受傷。」
美梨取過支票與合約,準備離開。
「再見,李小姐。」
美梨又加多一句,「如果甲乙丙三個類型可以混合就是個百分百標準情人。」
想到雷先生卻鄭重考慮起來,「有那樣的人嗎?」
「不,你說得對,沒有那樣的人。」
在電梯大堂中看到一個艷妝少婦,衣著打扮名貴華麗,她朝美梨笑笑。
美梨也禮貌地回報頷首。
沒想到她會同美梨攀談起來。
「你也來光顧雷氏?」
美梨不想說太多,只唔了一聲。
少婦感慨地說:「活了那麼久,年紀也不小了,原來以為,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也死了心,以為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忽然發覺畢生尋找的感覺就在眼前……」
美梨呆呆地聆聽。
少婦說下去:「我很沉迷,不能自拔,雷博士為我精心設計了一套程序,想什麼有什麼,我像那種玩電子遊戲機的孩子,停不下來。」
她忽然訕笑了。
美梨無限同情。
「現在」少婦說:「我很快活。」
電梯來了。
她們兩人走進去,沒有再講話,電梯到了樓下,少婦離去,司機在道旁等她。
美梨呆視她背影消失。
李美梨暫時可沒有資格那麼做,她還需要工作,她不能分心,她必需全神貫注找生活。
她對那副機器有恐懼,沉迷下去,最後會不眠不休,廢寢忘餐。
然後,由親友或是同事發現她倒臥家中,把她送到醫院,搶救無效。
不不,不是幻覺害人而是她害死了自己。
獨身女子生涯蒼白無奈,需要沉著應付,過一天是一天,做得好,活得爭氣、一點積分也沒有,一旦失態,卻會被閒人嘲弄至憔悴,獨身女子不易為。
有時,美梨會想念那個美滿小家庭,那小小女孩還在等媽媽回去呢,幼兒赤誠的愛真叫她嚮往。但是真的擁有一個女兒,又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母親必需照顧她的起居飲食,還要看住她的情緒,她的功課,怎麼兼顧呢。
那夜,睡到一半,美梨又聽到「緊些,再緊些」的聲音,她笑了。
影像留在腦海裡,歷久不散,到這個時候,美梨幾乎相信她確實擁有過一個那樣不羈的男朋友——她坐在他機車後座,在風中奔馳。
真同假有什麼分別?
想起舊歡,還不是都同夢境一樣。
美梨無限失落,直至碰到何本才。
何是美國分公司經理,回來開會,一早出現在辦公室,精神奕奕,朝氣十足。
上司為美梨介紹,她一看他,頓時飛紅了臉。這人長得與那個標準丈夫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似,嚇了她一大跳。
對方也訝異了,這年輕漂亮的女同事,居然還會臉紅,真叫人憐愛,她皮膚白皙,一直紅到耳根,非常可愛。
他與她不屬同一個辦公室,不怕人閒話,無後顧之憂。
散會後他叫她一聲。
她跳起來。
咦,何本才又一次意外,根本不像時下精明的事業女性嘛。
他得更小心待她。
美梨心有所屬,幻覺漸漸消失無蹤。
何本才屬於哪一類型?
啊,他是他,不歸任何一個模式。
他是真人。
靈感
李星兆自大學回來還未到宿舍門,就有人搶出問:「李小姐?」
星兆退後一步,「不錯,有什麼事?」
她已看到他們一共兩個人,都穿著制服,並且出示警章。
「李小姐,我們打過幾次電話來,你都沒有覆電。」
星兆沒有開門請他倆進去坐的意思。
她冷冷說:「我已經退休了。」
年紀大一點的一名警官說:「李小姐,我姓司徒,這是我助手馬新平。」
星兆嗯地一聲。
司徒警官低聲下氣地說:「李小姐,請你幫幫忙。」
這時,年輕點的警員不耐煩了,他同司徒說「我們何必勉強李小姐,走吧。」
他說到一半已經轉過身體離去。
司徒連忙道歉:「對不起,請原諒他魯莽。」
可是那馬新平揚揚手,「我不信靈媒,我只相信破案靠科技。」
司徒尷尬到極點。
星兆卻不以為忤,她又不是要人家相信她,她只想他們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