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醫生在嗎?」
「不在,有什麼事?」
「私事。」
「哪一位?要不要留言?」
「不用,你是他哪一位?」
「不敢當,我只是他的妻子。」
「都說你們感情不好,有名無實,難得你還肯替他聽電話。」
這些女人一個個牙尖嘴利,不好應付。
但是我答應過企國,外頭的事我一律不管。
話雖如此,有時連我自己也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否隨時會得破裂。
企國是天天回來睡覺的,這也許定唯一的安慰。
就算動手術至深夜,他也多數要求我親自開車去接他,他不要司機。
音到他心疲力瘁的樣子,我更加只好盡本份做個賢妻。
最怕便是接到他,他往車上一靠,便說:「死了。」
死的雖是病人,但是企國的沮喪難以形容。
每逢有病人不幸去世,全家都得看他的臉色,反之有病人被他治癒,他又覺得理所當然,絲毫沒有欣喜,他對自己要求如許嚴格,多麼苛求。
最近他心情算是很好,因此出席宴會時更加談笑風生。我當然情願他高興,我是愛他的妻。
在祝議員的酒會上,我遇到一個大眼睛女郎。
在這種年輕小姐面前,我總是表現了極端的幽默。
大眼睛穿著吊帶露胸裙子,你別說:青春就是青春,她看上去非常悅目。
這位小姐以挑釁的語氣跟我說:「邱太太,這條鑽石項圈誠然很漂亮,但這個式樣卻比較適年輕的女孩戴。」
我微笑,「是的,我都雞皮鶴髮了。」
大眼睛一怔,見我如許謙虛,頓時沒有下文。
但是隔一會她又說:「企國的品味一向很好,他送的禮物,自然都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回敬:「這項鏈卻是我陪嫁的東西,是我母親挑選的。」
大眼睛不甘示弱,回道:「不過企國送我的東西,卻都是一流的。」
「是嗎?」我仍然沒有失卻風度,「那你真是幸運。」我說。
當夜回家的時候,我問那大眼睛是誰。
「誰?」企國莫名其妙,「每個女人都有大眼睛,整容醫生比腦科醫生發財得多。」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哦,那是陳局長的千金。才十八歲半,你何必多疑。」
「你最近時常與人家來往,送禮給人?」
「沒有的事,吃一頓中飯,送一盒巧克力是有的。」
「她可不這麼說。」
「謠言,都是謠言,你若信這些,我們的關係就危危乎。」
「有時真不由我不信。」我問:「什麼叫謠言?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事,都叫謠言?」
企國詫異:「你以前一向不追究這一類事。」
「以前那些女人還知道些廉恥,不致於明目張膽的來給我沒臉,凡事大家能夠下台就算了。」
「她還是小孩子,何必跟她過不去?」
「邱企國,你好自為之。」
「少媚,我們結婚十五年了,如果你認為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我可不依。」
我被他逗笑了。
也難怪那麼多女人喜歡他,是有一手。
我說:「你若有什麼痛腳落在我手中,你自己當心。」
「我省得。」他說。
這件事也就像其他的事那樣,被摑置一台。
不過那個大眼睛的陳小姐老是打電話來找企國。
這一代的女孩子這樣放肆,令人可驚可歎。
我很客氣的說:「他在診所,你打到診所去吧。」
企國是很少在家的。
大眼睛說:「他不在診所,你叫他來聽電話。」
我說:「小姐,他的確不在,不如你到派出所去取搜查令,前來搜人好不好中.」
她總算掛斷電話。
這種事企國也要負責任,他在外頭招蜂引蝶,以致身後跟著一大堆女人,若果他沒有示意人家,這干女的如何會得任意妄為?
我有種忍無可忍的感覺。
在電話簿我查到陳局長的號碼,我約見他,說明身份,並請他約束他的千金。
陳局長很明事理,羞得滿臉通紅,頻頻致歉,說明他女兒自幼喪母,因此缺乏家教,所以才會做出不可理解的事來等等。
我希望和平解決此事。
但是這個女孩子非常固執,伊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陳天真。她一直跟我說:「你丈夫根本不愛你,你為什麼不跟他離婚?」
當她說到「企國愛的是我」的時候,我開始刻薄,我說:「他愛你,你同我說幹什麼?有什麼用?我又不能娶你,你同他說呀。」
「他說你不肯離婚。」
「小姐,」我不耐煩的問:「你相信嗎?」
「你要他給你什麼你才肯與他分手?」
我把電話的插頭拔出來,不再跟她說話。
當夜我與企國開談判。
企國還在那裡嬉皮笑臉,「談判?你也來這一套?少媚,你是越來越退步了。」
我說:「我不管,你叫那位陳女士別老是騷擾我,我的脾氣一上來,說不定與她公堂相見。」
「我同你說過──」
「老邱,到底你同這位女士是什麼關係?」我喝問。
「朋友關係。」他說。
「你少唬鬼。」我說。
「你為什無不相信我?我幹嗎要瞞你?我邱企國一向不做偷偷摸摸的事,拆穿了大不了是離婚,」他光火,「那種女孩子,中環一地就有三千萬個,我哪來的功夫跟她們胡混,她失心瘋發花癡,你也陪她玩?」
「咦,你在外頭占花惹草,還發我的脾氣?」
「你為什麼不說那些花花草草老不放過我呢?」
「牛不飲水,焉襟得牛頭低。」
「你去問問我的女秘書,我有沒有理這些閒花野草!」
「你女秘書還不是她們同道中人。」
「你這潑婦。」企國瑞我。
「你生氣?我才氣呢。」我也不甘示弱。
「為了那種人,攪得一頭煙。」他邊冷笑一邊上診所去*。
企國這樣矢口否認,我也只好把事情擱下來。難道真告陳局長的千金妨礙家庭不行?
電話我也不聽,但凡陌生人打來,女傭一既替我回絕。我安靜了好一陣子。
正以為事過情遷,準備重新過隻眼開隻眼閉的生活之際,真正的大事發生了。
那日我在替孩子們洗頭,與女傭人兩個忙得小可開交,忽然外頭的傭人說有客人到訪。
我用毛巾擦著雙手出去客廳,坐著的客人是陳女士。
我呆住。
好傢伙,找上門來了。
「什麼事?」我直接了當地問她。
她站起來,伊穿著松身的裙子,只要把衣服稍微拉一拉,我便看到她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
我心一沉。
事情經已到這種地步,邱企國也太不小心!
「邱太太,」她說:「我希望得到你的同情。」
我問:「你打算怎麼辦?」
「把孩子生下來。」
「划得來嗎?」我問。
「企國答應同我結婚。」她說。
她的面孔有種「得不到的愛永遠是最好」的表情。我卻比她更瞭解真相。
「邱企國不會同你結婚,你知道他不會,所以你用孩子來要脅他。」我說。
她的臉色轉為非常蒼白。
「陳小姐,我相信你已經有段時期沒有見到企國了,他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天天七點到家,八點半已經熟睡,你別再騙自己了,邱企國不會離婚,因為他不必離婚也可以得到其他女人的愛,他何必多此一舉?」
「你……你可以說服他,叫他同你離婚。」
「什麼?」我幾乎懷疑我的耳朵有毛病,「你叫我出馬,令他同我離婚?陳小姐,你神經沒有毛病吧?你聽過『與虎謀皮』這句話沒有?」
「你們的夫妻關係不正常!」她喘息,「何不結束它?」
「不正常.什慶地方不正常?我們有三個孩子,他天天回來睡覺,依時交上家用,我看不出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不正常的只怕是你,陳小姐,你需要看醫生。」
「可是我懷看你丈夫的孩子,」她尖聲地叫:「你孩子的弟妹!」
我殘忍地問:「有什麼證據?」
「你沒有良心!」
「笑話,又不是我經手的,你來控訴我有什麼用?你幹嗎不去同邱企國商量?」我大聲說:「送客!」
我回房間,只聽到客廳一陣瓷器破裂聲,她竟在我家撒野,幸虧傭人同司機一起把她掃了出去。
當夜客廳中沒有被陳天真摔破的陳設也被我一併徹底破壞了。
我痛罵邱企國的十八代祖宗。
他面色都發青了。
連連分辯,「真是冤枉,完全是假的,怎麼可能有這種把柄落在她手中,我連她的手都沒摸過,她真是跟我耙上了。」
我說:「我同你離婚,我受夠了,我帶著孩子們找生活去。」
「我告訴你,我是冤枉的!」他暴喝。
「有什麼證據?」
「她有什麼證據說孩子是我的?」
「你太離譜了,邱企國,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毀了人家一生,想置之不理?」
「我毀她?那種人盡可夫的女人──」
「可是她沒有為別人壞孩子。」
「你是否想將我雙手送給她?」
「我沒有旁的選擇。」我說。
「你上她的當了。」
「是嗎?那麼她付出的代價也太大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