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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鋒頭這件事,薇薇看得很淡,在某方面來說,她可算沒有出息,這樣的家世,卻如此安「貧」樂業,早早嫁了個公務丈夫,過其最平凡的生活,但一些人往往在恬澹中才能過得幸福。

  薇薇此刻的日子與其他數十萬小家庭主婦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常、安樂。早晨兩夫妻一起跑步,回來淋浴後出門上班,下班做一頓飯菜,週末去看場戲,或享受燭光晚餐。

  菊菊說:「這樣的日子悶死人,大家都問我:『令妹什麼地方去了,是不是到外國深造去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我不好意思跟人說:她現在做女白領,下班親手做羹場。」

  親家生日,葛太太問薇薇:「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薇薇說:「我們訂了兩桌酒席招呼親友,另外還有兩件凱絲咪羊毛衫,怎麼,夠了沒有?」

  葛太太聽了頓時妒忌起來,「我生日,你們可從來沒有送過這樣周到的禮物!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穿,姓海的娶了我的女兒,簡直添了一枝生力軍似的,人有了,禮也有了,我有什麼好說的?」

  「媽媽,你生日的時候,爸爸不是隆重的照辦?」薇薇詫異。

  葛太太猶自咕噥,「海家前世修回來的,哼!」

  葛先生倒底是外頭做生意的人,他勸說:「女兒識大體,你我都面子,尚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葛太太是老式女人,聽丈夫這麼說,不再批評薇薇,注意力轉移到大女婿與二女婿身上:「菲菲那一位,自從設了分廠之後,人也不大來了,怎麼,葛家提攜他的事,三兩年就忘了不成?菊菊的公婆老暗示我至今尚無男孫──煩死我了,煩死我了──」葛太太忽然想起來,「薇薇,你懷孕沒有?」

  「沒有。」

  「薇薇,有了孩子可要辭工,你不能再出去做了,挺著大肚子還怎麼被老闆呼來喝去的?苦也苦煞脫。」

  薇薇說:「媽媽,不是每個老闆都拿人呼來喝去的。」

  「反正一有孩子,說什麼都得坐在家中養胎,倘若海家沒這個地方,你回娘家來真是的,養老婆都沒有能力,生什麼兒子?」

  葛先生又插嘴了,「太太,人家兩口子好好的,你為什麼挑撥離間?年輕人自有他們的世界,你別管太多閒事。」

  薇薇趁這個機會趕緊自娘家溜走。

  晚上她跟丈夫說:「媽媽太悲觀了,任何事放她眼中,都似乎含悲劇下場。」

  若晶笑,「她對我有偏見而已,每次見到我,她都笑得很勉強,我不怪她,在老人家心目中,女人要是不能睡到中午,奴僕成群,逛街喝茶,嫁丈夫來幹什麼?不過薇薇,你放心,我會盡我的能力來對你好。」

  薇薇很感動。

  她也知道海若晶是不會飛黃騰達的了,但是他將會有很多時間來陪伴妻兒,供給家庭溫暖。這一切正是薇薇需要的。

  聖誕節在菊菊家聚餐吃飯,大家都穿金戴銀,獨獨薇薇白毛衣粗布褲,頭髮梳一條長辮子,看上去卻清爽活潑,把她姊姊的金色累絲絨,紅寶石項鏈,新做的髮型全都比下去了。

  葛太太怪心痛的握住小女的手,「做得累不累?」也不顧三女婿的自尊與顏面。

  薇薇笑:「媽怎麼不問二姊搓通宵牌累不累。」

  菊菊罵:「要死,無端端打趣我,你當心一點。」

  葛太太又餚薇薇的臉色身型,「怎麼,還沒有懷孩子嗎?」

  薇薇說:「不急,還年輕,事事上了軌道再說。」

  「是不是嫌房子小?住不下傭人?這個媽媽可以替你想辦法。」葛太太看了看女婿,「薇薇既然熬到大學畢業,我自然希望她事業上有一番作為,家裡還是僱傭人的好。」

  若晶只是笑,也不回答。

  葛太太便對這個女婿略增好感!吃飯時不似從前那麼冷淡,在他碗裡加了兩箸菜,若晶馬上覺得了,朝薇薇眨眨眼,薇薇便樂在心中。

  回家的途中,若日門說:「你媽媽倒也不是一味勢利的那種人。」

  「每個母親都怕子女吃苦,這與勢利倒搭不成當。」

  若晶說:「有時候天氣暴冷或暴熱,大清早看你起床趕出門,我也怪心疼的,如果我賺夠了,你就不必熬這種苦,還有,如今你那份工作也很吃重,每當假日老闆還把你叫出去做工,我心中也不自然,真想跟你姊夫學做生意。」

  薇薇說:「我最不喜歡生意人,你看我那兩個姊夫!」

  「姊夫怎樣?」若晶訝異。

  「應酬多,晚晚不回家吃飯,對牢姐姐們唯唯諾諾,一轉身陽奉陰違,鬼鬼祟祟,心虛了便陪姊姊去挑首飾。」薇薇哼一聲。

  「也有好的生意人,」若晶說,「天天下班回來陪太太的。」

  「是嗎?」薇薇笑,「我才不要冒這個險。」

  薇薇內心裡也有點疲倦,現代女性香肩上的擔子太重,負責家中開銷,是半支生力軍不在話下,在外頭一般要全力以赴,與男同事爭升級,穿戴要時髦,儀容得時刻修飾,回到小家庭中一樣要打點難務,孝順公婆,可還得生兒育女呢。

  薇薇想到下半生得如此刻苦耐勞,簡直要退縮。但是若晶是這麼可愛坦誠,為他苦一點也是值得的,將來生兩三個跟若晶一模一樣的孩子,在家中移動著胖胖的小短腿走來走去,那光景是多麼有趣,因此薇薇還是天天准七時起床上班,晚上六點半提看菜籃回家。

  菊菊冷眼旁觀了半年,詛:「小妹饒是鐵打的我也不信她捱得住。」

  還沒過年,薇薇就害感冒躺下了,公司裡請了一星期假,天天看醫生。葛太太就叫若晶好好照顧妻子,本來沒什麼,剛巧海家也有人來采薇薇,見到親家便攀談起來。

  海家說:「不是懷了孩子吧,現在流行開刀生孩子,你們得幫著勸勸薇薇,開刀生不多,千萬別動手術。」

  葛太太心中本來不悅,聽了這個話題時臉色都發白,心想:我女兒的命不是命,最要緊你們海家孫子生得多,可是這個海若晶把老婆「折磨」得躺下了,又怎麼說呢。

  葛太太頓時對海太太說:「據說他倆打算過幾年再生養,沒法子,經濟情形差,只好委曲親家母遲些再抱孫子,等咱們薇薇升了職加了薪水再說吧。」

  這幾句話說得很刻薄,海家的當時作不了聲,自然懷恨在心,兩家人為了薇薇的一場感冒頓時鬧翻。

  這些話薇薇聽在耳中,又不能分辯,心想好人難做,索性閉上雙眼,詐作不知。

  可是因為身子弱,感冒一拖便是十天八天,葛太太天天使人來接薇薇回娘家休養,薇薇知道這一回去夫妻關係便會轉弱,但是想到家中好吃好住,有人服侍,也猶豫很久。

  薇薇終於咬著牙關挺下來,待熱度退的時候,已經瘦了一圈,又得立刻向公司報到,葛太太光火的說:「這樣子你沒到三十就成為老太婆了!你別以為同他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告訴你,他要摔掉你,一樣不必記住以前的恩情。」

  薇薇有點灰心徬徨,她不怪母親發急,但是不應趁她軟弱的時候落井下石。

  幸虧這當兒若晶榮升一級,而且他一直對岳母沒有半句閒言怨語,這一關總算又順利熬過。

  薇薇同若日叩說:「怎麼攪的,做人像打仗,過五關、斬六將。」

  若晶笑,「咱們並肩作戰。」

  若晶平日過得很省很省,薪水全交給薇薇,然後取些零用。這一次加薪多了兩千塊,立刻計劃搬大一些的房子雇個慵人。葛太太知曉,便沒那麼惱怒,但她還是諷刺有加:「海家別以為我女兒好享福了,薇薇可是自幼便有人服侍的,從來沒有這麼苦過。」

  若晶還在陪笑。

  薇薇暗暗歎氣,她知道母親心疼,但為她豎了那麼多敵人,包括她的丈夫在內,愛她反而會變了害她。

  因此薇薇主動與娘家疏遠,葛太太也拿她沒法可想。

  薇薇想想做女人最忌腳踏兩頭船,嫁了人,好歹隊難隨雞,嫁狗隨狗,要不就回娘家去享福,否則順得母情失夫意,大大的忌諱。

  這一段日子最難過!與母親及兩個姊姊疏遠,跟夫家的人又不想過份親近,於是除了工作之外,精神就完全寄托在丈夫身上,若晶的一舉一動變成了焦點,

  覺得薇薇頂喜歡絆住他,不讓他去做別的事情。他負擔也大,平白失去不少自由,他做工難,要維持一段婚姻也不容易,若晶說什麼也遷就著薇薇。

  正在這個時候,菊菊的丈夫在外頭有女人的事鬧開了,菊菊吵得一場糊塗,攤了牌要離婚,帶著女兒們逐個親友家去訴苦,不久便輪到了薇薇。

  菊菊也不再穿金色燈籠褲了,眼淚鼻涕的,索性恢復少婦打扮,隨隨便便的毛衣長褲,但是看上去反而清爽得多。

  她跟薇薇說:「……他外頭有了人,嫌我什麼不好?我又不貼娘家又不賭,又不失禮於他,是,我生不出兒子,但是沒有兒子也不見得就我一個人負責,就這樣把我置於死地?哪有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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