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王學平結婚的日子。
學平本人不過是個年輕女子,雖然相貌娟秀,聰明伶俐,可是這樣的可人兒並不罕有。
不過學平的父親是王國豪,南華銀行的主席,祖父是王永昌,南華證券的董事,二人身份相當,替學平辦起婚事來,自然不同凡響。
學平一早起來,試穿各式禮服。
宴會自下午三時半開始,第一批客人是學平的朋友與同學,都是年輕人,他們在花園與泳池邊用茶點,接著散去。
六時許換另外一批貴客上場,那是雙方父母的親友,為數約百餘人。
宴會專家早三日已來打扮王家客廳與花園,跟著學平的是化妝師與髮型師,還有一位法國小姐,專程由時裝公司派來打點她那件婚紗。
婚紗穿在學平身上,顯得她高佻秀麗純潔,可是式樣毫不誇張,可以說有點保守。
王太太讚道:「真有大家風範,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婚紗。」
她將一頂鑽冠自盒中取出,輕輕壓在女兒秀髮上。
學平擁抱媽媽。
王太太說:「我叫人去催催振光。」
於振光是新郎。
「振光昨日還為新鈔票樣版煩惱。」
王太太問:「不是都做好了嗎?」
「聽說有只紫色太容易假冒,專家說要換一色。」
小時候,學平拿著南華銀行發行的鈔票說:「假使這是爸爸印的鈔票,為什麼上頭沒有媽媽的肖像?」
十六歲以後父母嚴禁子女在外頭提到銀行大小事宜,以免外人批評他們囂張幼稚。
學平自露台看到花園去。
這是一個五月天,晴朗無雲,一個人不可能挑到更好的日子來結婚,學平知道,即使她活到一百歲,她也會記得今日。
父親的兩個親信秘書已經開始工作。
歌莉亞笑說:「有客人來電問可否中午就來。」
「歡迎。」
「又有人問今日喝的是什麼牌子香檳,如非克魯格他們將自攜好酒。」
「放心,家父並不吝嗇,」學平笑,「你看,這就是酒肉朋友。」
她絲毫不覺緊張,她習慣許多人許多手為她服務,王學平對自己婚禮的態度是,她是許多人客中的主角,如此而已。
父親起來了。
「學平,過來。」
「是,父親。」
「聽著,要敬重公婆。事事讓人三分,要放肆嘛,回家來,在外不得失禮。」
學平笑嘻嘻,「還有呢?」
「我愛你,平平。」
他叫她學平,是因為他希望女兒有一顆平常心,做一個平常人。
凡是出類拔萃的人都希望反璞歸真,並且衷心認為平庸是福,王國豪也不例外。
學平老是自嘲:「這一點,我卻是做得妥貼。」
秘書愛莉斯問:「客人進來之際,可要查看帖子?」
王先生說:「我們已雇著保安公司,他們見到可疑人物,自然會警惕。」
王太太說,「我緊張之極,幸虧只得一個女兒。」
「大哥來了沒有?」
「他會來吃中飯。」
學平除下婚紗。
歌莉亞過來說:「這只象牙白紗真美。」
時裝公司派來的法國小姐笑笑說:「紗名叫衣露申。」
連學平都一呆,「幻覺?」
法國女頷首,「美名,是不是?」
學平忽然有了感觸,可是接著,新郎與伴郎到了,上來看新娘子,學平的大哥維平也帶著女朋友進來。
「比大哥搶先結婚噯?」
「你再遲疑不決,我難道等到五十?」
他那好脾氣女友只是在一旁笑。
「詩詩,過來給點意見,耽會穿哪一件好?」
其實已經決定穿淡藍色那套,不過怕詩詩悶,故作題材。
維平嘖嘖連聲,「媽把最好的鑽飾給了你了,詩詩,你說是否太不公平。」
學平推大哥一下,把鑽冠放到詩詩頭上,「你聽他的,媽收著好些東西給他才真。」
這時,起坐間門外人影一閃。
學平探頭過去,「誰?」
不知怎地,她追過去打開門看,只見一個苗條身影在梯角站住,回頭朝她笑一笑。
學平脫口而出,「你是哪一位?」
那女郎沒有回答,曼步走下樓梯。
即使距離遠,也看得出那是個美女,穿著米白絲套裝,不知怎地有點面熟,但肯定不是工作人員,那會是誰?
詩詩出來說:「學平,倫敦長途電話找你。」
學平只得去聽電話。
那邊一聽到她聲音便說:「我終身將為著思念你流淚。」
學平當然知道這是誰,卻故意調笑,學著女僕的腔調說:「先生,我是馬古麗,我去叫小姐同你說。」
那邊也只得笑了,「學平,恭喜你。」
「謝謝。」
「你愛他嗎?」
「我相信是。」
「什麼叫做相信是?你會愛他,如愛我那麼多嗎?」
學平靜靜答:「太相愛的人是不適合結婚的。」
「至少你承認愛我。」
「我沒有那樣說過。」
這時,維平過來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掛斷,可不是,於振光隨即說:「學平,過來看看我的禮服,料子在陽光下有點不對勁。」
學平立刻說:「再見,我要忙去了。」
放下電話即時走到夫婿身邊。
「可不是,怎麼有點深藍色味道。」
於振光一言雙關,笑道:「來不及了。」
學平溫柔地答:「誰說不是。」
她把大哥拉到一旁,「維平,剛才我看到一個人。」
「誰?」
「像是你從前的女友夏碧瑩。」
維平一怔,隨即說,「碧瑩在火奴魯魯,而且,今日沒請她,你肯定看錯了,況且,時間還早,客人一個未到。」
「真的,剛才在樓梯間——」
「學平,你並無見過夏碧瑩。」
「我看過你倆合照。」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今日是我家高興日子。」
不知不覺,維平額角冒出汗來。
學平只得拍拍他肩膀安慰他。
她知道夏碧瑩是大哥至愛,呵,但也是他至恨。
學平走下客廳去找那個女郎,她一定要看個清楚。
王宅極為寬敞,居住面積約有七千多平方尺,花園一萬尺,真要找一個人,實在不容易,尤其是今天,工作人員與親戚擠在一起,耽會人客又將蒞臨,兩三百個人哪,不可能張張面孔看清楚。
王維平被妹妹提醒,心中忐忑,也朝花園那邊巡過去。
舉行茶會的地方搭著淡綠色的帳篷上蓋,樂隊正在試音,有人吹起色士風來,音色甚美。
維平像是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形,他立刻放心了,不,不是碧瑩,她比碧瑩高。
她輕輕坐到樂隊附近。
維平坐在她後邊三排之處。
他看到她有一管筆挺的鼻子。
那是與詩詩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子,詩詩永遠像可愛的小女孩,但是這個女郎雖然年輕,卻有成熟風韻。
這是誰?像學平一樣,他覺得這個陌生女子面熟,剛想走過去看仔細,忽然心中一動。
李杏芝。
維平的心一跳,是,像李杏芝。
她怎麼不請自來?
父親知道她在這裡嗎?
維平躊躇了,總該打個招呼吧。
正在此際,有一隻手,搭到他肩膀上,維平嚇一跳,轉過頭去,看到妹妹。
學平取笑他,「作賊心虛?」
「我看到那個女子了。」
「是否你的舊情人?」
「不,像李杏芝,你看。」用手指向前。
學平一怔,即刻跟著大哥的手看去。
可是樂隊之前空無一人。
人已經走了。
學平失聲問:「李杏芝,你還記得她?」
維平苦笑,「怎麼不記得,家裡為她鬧得人仰馬翻,不過是三年前的事罷了,母親到今天心情才比較平復。」
學平說:「但母親已經變了許多。」
維平點點頭,「是,現在她什麼都不大計較,亦不起勁,凡事得過且過。」
「可不是。」
「你肯定那是李杏芝?」
「像透了。」
學平歎口氣,「別告訴爸。」
「一定要警告他,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別讓媽見到她才真。」
「對對對,你去同爸說一聲。」
維平義不容辭,去找他父親。
這時年輕的一群客人已陸續來到。
學平問傭人:「太太呢?」
「理髮師來了,太太在起坐間梳頭,小姐,叫你也去。」
「我不用。」學平自去招呼老同學。
在書房裡,王國豪問兒子:「你看到誰?」臉色已變。
「李杏芝。」
「不會的,她不會來,我馬上打電話給她。」
「父親,」維平十分意外,「你一度同她還有聯繫?」
王國豪不回答,伸手撥國際直通長途電話,電話很快接通,王國豪聽到那邊聲音,鎮定下來,微微笑,「好嗎?」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王維平聽見父親答:「掛著你,故此與你講幾句,是,場面很熱鬧,多謝你的祝福。」他把電話掛斷。
王維平發愣,他一直以為父親已與那年輕的外遇斷絕了關係,現在看情形,他倆不但沒有疏遠,且更進一步親密來往。
「爸——」
王國豪揚揚手,「杳芝一直住在溫哥華灰點。」
維平大吃一驚,「媽知道嗎?」
王國豪答:「相信有所聞,她在親友之前下了台,已不再計較。」
這是父母之事,維平覺得他不宜多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