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遺憾地說:「太熟稔了。」
他母親笑。
「妙姬小時真可愛,以後都沒見過那麼有趣的小孩。」
母親啊一聲,「是嗎,抑或,你的記憶愚弄了你?妙姬幼時頑劣不堪,沒有一刻停,長到四歲時才剛會講簡單句子,陳伯母不知多頭痛。」
「是嗎?」志學大吃一驚。
那是妙姬?
「你自幼同她有緣份,喜歡她,縱容她。」
妙姬在家住了一個月就鬧著要搬出去。
然後,暑假還沒結束,她就同志學說:「我要結婚了。」
不止是志學一人,連帶她父母在內,大家都沉默無言,妙姬做事好似永遠受感情支配,而可憐的靈魂,她的感情又是那麼衝動。
志學輕輕擁抱她,「我祝你幸福。」
然後,他提早結束暑假,回到玉娟身旁。
玉娟安慰他:「像妙姬那樣,無論嫁何人均無所謂,有那麼強壯的後台,再錯也有娘家支持,況且,人總得結一兩次婚。」
志學氣結,「這是什麼話!你打算結幾次?」
「我怎麼同人家比,我也許一次也結不了。」
若不是為著妙姬,志學來不了倫敦,也不會遇上玉娟。
翌年,妙姬誕下男嬰。
志學回去探訪她,玉娟看見豬哥十分高興。
嬰兒精靈可愛,志學表示願意認識他的父親。
可是妙姬說:「我們已經分手。」
志學一怔,教訓她:「你的人際關係差極了。」
妙姬微笑,「也不見得,我同你的友誼多年不變。」
「現在打算怎麼樣?」
「爸媽沒告訴你?我打理的童裝公司主意不錯。」
哦,原來已經做了老闆娘。
「你仍然與玉娟在一起?」
志學點點頭。
「你總得有點表示。」
「起碼要待畢了業找到工作再說。」
「可是她已經等了你那麼多年。」
等?
志學驀然抬起頭來,他可沒想到玉娟在等他。,
「不,我想你誤會了,玉娟在做事,她不會刻意等我。」
妙姬舉起雙手笑,「好好好,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這次,輪到她取笑豬哥。
拿到博士文憑,志學受聘到科技大學任職。
臨走問玉娟:「一起回去吧,異鄉生活不如家鄉。」
玉娟婉拒,「我覺得這裡適合我。」
志學無奈,也許她需要進一步承諾,可是志學一時又沒準備好。
「那麼,再見。」
「志學,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回家後,他與妙姬見面的機會自然又多了起來。
志學一顆心又比較活動。
妙姬運氣好,居然可以把青年時的不羈收斂得無影無蹤,她現在是三月童裝店的主人,僱用著三個夥計。
當然,後邊幕後主持是陳先生夫人。
志學去參觀那華麗的店堂,小大衣售價四位數字,最便宜的內衣也得百多元。
志學咋舌,真不信生意會那麼好。
妙姬精神有了寄托,性格溫馴得多,每天下班趕著回去照顧孩子,生活十分正常。
志學的母親說:「現在可是機會了。」
志學詫異,「媽媽,你不嫌她?」
母親說:「嘿!她自養活她母子,我們嫌什麼?」
志學慶幸有如此開通的母親。
這是成年後志學與妙姬最接近的一段日子。
下了班他到她家去一坐便是一整晚:同孩子玩、開車送妙姬去買菜、談天、到沙灘散步。
可是越見得多,感情越是昇華。
終於,他們也談到婚嫁。
「你總這要嫁人的吧。」
「有一日,說不定。」
「這一次必然會小心選擇。」
妙姬本抱著孩子在喂蛋糕吃,聽見這話忽然笑了,她抬起頭來,輕輕說:「豬哥,你好不天真,這根本不是小不小心的問題,也不是選擇的問題。」
志學頷首說:「我知道,你是想說,一切都由上天注定。」
「是呀,」妙姬說:「由一隻無形的大手,把我們推到何處便是何處,並非我到了今日尚不想對自己的言行負責,而是實在無奈。」
「可是你的結局不錯呀,安定生活,又有可愛孩子。」
「結局?」妙姬放下孩子伸個懶腰,「這麼快說到結局?還有四份三路沒走呢。」
妙姬一直熱愛生命,否則不會注入那麼多感情。
「志學,你肯定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
志學看著妙姬,「我永遠愛你。」
孩子的父親定期探訪,妙姬不願在家見他,便叫他到店舖來接孩子。
一次剛巧碰到志學。
志學一直以為不能與妻子相處的男人必然是猥瑣無能醜陋的。
可是吳作鑫英俊高大打扮整齊且十分誠懇。
他握著志學的手,「是李兄吧,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志學大吃一驚。
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沒處找,接過名片一看,還是名執業大律師。
志學困惑地問:「一對璧人,是什麼令你倆分手?」
吳作鑫也不覺唐突,深深歎口氣。
志學問,「可以復合嗎?」
吳作鑫搔搔頭皮,「大抵無此可能。」
「是第三者作祟?」
「何來第三者?我忙得連與妻兒相聚時間也無,就此激怒妙姬。」
「應該以家庭為重。」
「不,李兄,一個沒有事業的男人等於什麼也無。」
「是這個功利社會坑人。」
「李兄,」吳作鑫苦笑,「男人不好做。」
「是呀,」志學有共鳴,「非要出人頭地不可,硬是要為父母妻小爭足顏面。」
「妙姬為人相當難相處。」
「我覺得你有足夠能力迎合她的需要。」
「她十分挑剔,是個完美主義者,時時為小事大發雷霆,叫我下不了台。」
有這樣的事?
「性格溫柔體貼的女子是極之難得的。」
志學忽然想起玉娟,內心緩緩牽動。
「若果有那樣的人才,切莫錯過。」
這時妙姬走過來,「你們兩人倒是談得津津有味,說些什麼?」
「男人之苦。」
妙姬嗤之以鼻,「男人有什麼苦?從前還需養家活兒,如今女性均經濟獨立,男人工夫減半,還愁什麼?」
志學笑,「單是忍受這層氣焰就更加辛苦。」
妙姬把孩子領回懷中。
說也奇怪,小孩同吳作鑫長得一個印子,可是妙姬視他如珠如寶,可是不能與他父親相處。
吳作鑫說:「李兄,有空一齊喝啤酒。」他告辭了。
那天回家,志學忙著找丁玉娟。
撥到住宅,電話先是無人接聽,然後有陌生人答:「丁小姐搬走了。」
志學大吃一驚,「什麼時候搬的?」
「有兩個多星期了,先生,你不是她的熟朋友吧。」
志學急出一身冷汗。
他以為她會一直在那裡默默等他回心轉意。
隔幾個小時,他打到大學去找她。
同事答:「丁放長假。」
「有沒有聯絡電話?」
「閣下是誰?」
「是她的親戚。」
「她人在湖區,彷彿住在雲德米爾。」
志學不知怎地,一剎時非要找到玉娟不可,忙不迭在電話部內找到雲德米爾所有酒店號碼,一一查詢,可是花了整個上午,不得要領。
這時才知道他對玉娟一無所知。
她家在何處,有些什麼親人,朋友在哪方,志學都不清楚。
那麼些年,他忽視她。
志學深深內疚。
他想都沒想過玉娟會不再等待。
他再次撥電致大學。
「請問丁玉娟幾時回來?」
「她下個學期才會出現。」
「那是幾時?」
「九月十八日。」
還有整整一個月。
「我留下姓名與電話號碼,請她與我聯絡。」
只能做這麼多。
忠學頹然。
他去找妙姬,同她傾訴。
「有時一個人連他的心都看不清楚。」
妙姬正在化妝,用一隻寬大排筆把粉往臉上掃,那粉真神奇,馬上使妙姬臉龐晶瑩玲瓏。
然後她細細描眉。
「誰?」一邊閒閒問:「誰不瞭解他自己的心?」
志學問:「你有約會嗎?」
「時間還沒到,你可以說下去。」
「我失去了玉娟的影蹤。」
妙姬要隔一會兒才想起來,「呵是,玉娟姐,你們尚有聯絡?」
玉娟就是那樣:永遠是背景人物,不容易叫人記起來。
志學有點慚愧,「她其實是個可愛的女子。」
「她會出現的。」
妙姬塗上口紅,那深紫紅的胭脂使她看上去明艷逼人。
然後她轉到屏風後去換衣服。
半晌出來,只見她穿著一件翡翠綠塔夫綢大蓬裙,頭髮上夾一隻水鑽別針,拼出英文DANGCE一字,端的膚光如雪,眉目如畫。
志學看得呆了,「你真美。」
「謝謝你,豬哥。」
有人按鈴。
妙姬說:「來接我了。」
她沒叫他等,一早已經準備好。
看,如果她愛你,不會叫你等,還有,如果你愛她,你也不會叫她等。
妙姬提著裙子去開門,裙裾悉率作響,門一開,一位高大漂亮的男士走進來。
他一看妙姬,震盪地說:「多麼漂亮!」
妙姬笑,「來,我介紹我大哥給你認識。」
寒暄過後,他們三人分道揚鑣。
志學回到家中,一直發呆。
再等下去也不再有意思。
——課室門一打開,小豬囡跳出來,「哥哥,哥哥」,那已是多年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