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天用。
要是她生命中也有一個阮君,她必不離棄他。
莉莉十分唏噓,可是她生活中至為空虛,一個人都沒有。
她一直沒有志威公司的消息,直到翌年的春季。
在一次會議中,她聽到聯盟公司那精明厲害的主管冷冷說:「志威是什麼東西!一掌把它掃出門去,省得煩。」
她按住文件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志威這種芝麻綠豆公司居然同我們爭代理權,亂出價,搶鋒頭!」
莉莉驀然想起阮君的叮囑。
「志威老闆是誰?」
「是黎永坤第三媳婦胡佩玲一家人,這女子在黎家挺不得寵,不必給她面子。」
莉莉忽然問了一個極其奇怪的問題:「這胡女士,她是否長得絕美?」
會議室內眾人愕住,沒想到董事長會問出如此奇突的問題來。
不過他們立即問手下:「有胡女士的照片嗎?」
不消片刻,照片已經傳到。
莉莉一看,不禁呆住。
不,不美,一點也不,只不過是普通五官,亦不覺特別清秀或是十分有氣質。
可是,阮君卻把她當作一個公主看待。
莉莉放下照片,「說說這胡女士的歷史。」
「她冒出頭來是因為得到阮子康的支持——」
「阮子康?」
「是。」
莉莉立刻問:「這位阮君同馬來亞錫王阮光明有什麼關係?」
「他是錫王的小堂叔,輩份高,年紀輕,為人低調,承繼部份財產後仍然繼續他學術生涯,一向住在倫敦,極少返東南亞。」
莉莉沉思。
「佟小姐,阮君同胡女士已無瓜葛。」
「給胡女士留條路走。」
「佟小姐——」
「她不會有什麼作為,」莉莉說:「她眼光甚差,不帶眼識人,主意遲早覆沒,我們不必替天行道。」
眾人不語。
莉莉聲音轉得溫和,「況且,得饒人處且饒人。」
就這樣通過了。
會議散後,莉莉拿著胡女士的照片問秘書:「你覺得她美不美?」
秘書看一眼,「平凡之至,這是誰?」
莉莉孩子氣地問:「比起我的容貌怎麼樣?」
「替佟小姐提鞋都不配。」
莉莉感喟地放下照片。
她輕輕把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轉了一個圈。
該晚她與男伴吃飯,男友說:「莉莉,你總有心事,心思恍惚。」
「是嗎,對不起。」
「就是這點吸引我。」
莉莉不好意思,「也許是思念母親。」
「我陪你去探訪伯母。」
「怎麼好意思。」
「莉莉,何必拒人千里。」
「我不想誤導你。」
「在你面前,我真的毫無前程?」
「不可以這樣說,」莉莉忽然改口。「我還沒打算成家。」
男伴苦笑,「我明白了。」
莉莉拍拍他的手。
那日之後,她把它除下,改戴其它飾物。
接著一段日子裡,莉莉身畔連普通男伴都似乎絕了跡。可是也不寂寞,有同性好友陪著到處玩嘛。
夏季,打球回來,一身汗,才走進屋子,傭人便迎上來說:「小姐,一位阮先生在會客室等了有段時候了。」
莉莉怔住,本來正用毛巾擦汗,手也停了下來,她心底有難以形容的喜悅。
也不去更衣,立刻踏進會客室。
客人仍然背著她。
「阮先生。」
他轉過頭來,也是一臉笑容。
氣色比從前好,心頭之結彷彿已經解開,眉宇間仍有些憂鬱。
「恕我冒昧直闖府上。」
「阮先生,大駕光臨,倒履相迎。」
兩人緊緊握手,宛如好友。
他細細看她,「喜歡打球?」
「我缺少運動。」
阮君笑笑,「我聽說了。」
「聽說什麼?」
「志威公司的事。」
「啊,你吩咐的事我必然盡力做。」
「佟小姐真客氣。」
傭人前來換過冰茶。
莉莉說:「你對人真好。」
「應該的,我們在一起日子不淺。」
莉莉勸道:「可是忘記過去努力將來是很要緊的事。」
「當然。」
莉莉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把當日捐款的收條取出給他。
「呵,佟小姐何其慷慨。」
「這是用你名義的捐款。」
他笑了,更顯得十分俊朗。
莉莉忍不住問:「生活好嗎?」
「托賴,還不錯。」
莉莉正想進一步跟他訂約會,他忽然掏出皮夾子,抽出一張小小彩照,遞給莉莉看。
莉莉好奇接過。
相片內是一對三四個月大的孿生兒,莉莉不禁呵哈一聲叫出來,「這是誰?」
「那是犬兒,我的至寶。」
莉莉怔住。
「我去年結婚了。」
莉莉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實在太意外了,半晌,才恢復鎮定,她聽得自己問:「太太一定長得很美。」
阮子康答:「在我眼中,的確如此。」
那樣已經足夠,何必理會別人眼光如何。
莉莉抬起頭笑,「祝你生活幸福。」
「謝謝你的善祝善禱。」
他看看手錶。
「趕時間?」莉莉說:「我送你出門。」
接他的車子立刻駛近。
「下次來把太太介紹我認識。」
「下次我一定預約時間。」
「多抽幾個小時出來,吃頓飯,慢慢聊。」
「我省得。」
莉莉目送他的車子離去。
她回到書房,一整個下午躺在沙發上沉思。
直到天色暗了,她才上樓去沐浴更衣,然後約了朋友,跳舞到天明。
週末,仍然與身份相若的女士們在一起喫茶。
談論的題目,也與從前差不多。
「許久沒在報章雜誌上看到馬翠容的照片。」
「主人家都怕了她,那副自認絕世芳華之狀,不大請她。」
「幾時輪到她!」
「許多比她年輕十多年的女士都想開了正學習照顧人,她卻還想人來照顧她,多落伍。」
「你看,朱太太這套紅寶多精緻含蓄。」
「人家戴得起,當然合你那雙勢利眼。」
「咄,你的眼睛至公平?」
「喂,不講是非可不可以?」
「那講什麼,老子的道德經還是莊子的蝴蝶夢?」
「對蘇富比即將拍賣的翡翠塔型珠鏈有無興趣?」
「我不喜綠色。」
「我也是,挺難配衣服,我只喜白鑽。」
「莉莉為何不出聲?」
莉莉抬起頭來,「這些都不算珍寶。」
眾名媛靜了一下子,隨即道:「莉莉有話要說。」
莉莉笑一笑,「真正的珍寶,都不是在拍賣場或是珠寶店可以尋獲。」
「咦,」眾皆詫異,「莉莉為何有此感歎?」
莉莉說下去:「真正珍寶,可遇不可求。」
「那又是什麼?」
「是一顆真摯的心。」
眾大笑。
「好不老土!」
「莉莉看過什麼文藝小說來。」
追求
游倩文案頭又放了一盆花。
等閒的花並不能叫倩文另眼相看,可是這每週送上來的花連著小小瓷盆與泥土,極其可愛,養得活,而且花是本市極難看得到的品種。
今日送到的是一盆鈴蘭,小小棵,約十公分高,結著指甲大小小鈴狀白色香花,玲瓏清香。
是,五月天了,有一年,倩文在這種時節去巴黎,只見路人胸前佩戴鈴蘭,一打聽,原來是勞動節,倩文沒想到工人會同鈴蘭扯上關係,十分驚奇,隨後覺得這種小資產階級思想至要不得,有點慚愧。
倩文相信案頭這盆鈴蘭由專人空運帶來。
花上從來不附卡片名片及其它蛛絲馬跡,倩文不知送花者為何人。
好同事與壞同事都看不得這連二接三的盆栽。
王美釵進來看到,「是哪個癡心人?」
倩文愉快地答:「不知道。」
美釵說:「希望他有一雙強壯的手臂,懂得愛護珍惜女人,毋需太英俊,也不用太富有,我自少女期起就在尋找這一雙手臂,此刻也明白,大概終生無望。」
「美釵,終生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真的嗎?」美釵歎口氣,「我還在等。」
倩文道:「我記得家父有一雙強壯的手臂。」
「你太幸運,我父平庸無能,且天生一副唯我獨尊壞脾氣,為人自私,時常問子女索取大量金錢,目標遙不可及,不切實際,不能得償所願,則大肆謾罵侮辱親兒,長久造成我們極大困擾。」
倩文不語,美釵是好友,她有義務聽她抱怨。
美釵說:「靠得住的手臂最重要。」
這時忽然有人插口道:「我家沒有重物需要搬抬,我認為異性夠情趣才重要。」
美釵一看,是會計部的湯麗兒進房來,她同麗兒不大搭腔,因此不聲不響離開倩文的房間。
麗兒過來嗅一嗅花香,閒閒說:「生活愉快必需要懂得情趣,倩文你說是不是?」
倩文不敢出聲。
這湯麗兒十分多是非,又愛造謠,最近有同事羅碧珊另謀高就辭職他去,麗兒竟說:「她遞了辭職信又想索回,可是人事部長不答應,她不得不走」,而倩文明明知道羅碧珊從沒那樣做過,人家新職的年薪幾達這邊兩倍。
從此倩文見了湯麗兒均三緘其口,免招麻煩。
當下麗兒又說,「這花,究竟是誰送的?」
碰巧有電話進來,倩文跑去聽。
只見湯麗兒伸手摘下一串鈴蘭,佩在胸前,婀娜地走出她的房間。
倩文看著她背影搖搖頭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