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進拍賣場,已有服務員迎出來。
一眼把她認出:「佟小姐,你好。」
佟莉莉朝各人客氣地點點頭。
這是她性格上最大優點,她沒有脾氣,或是說,脾氣收斂得很好,輕易不露出來,表面永遠隨和,不與人爭,故此同父異母的兄姐不討厭她。
當下佟莉莉問:「有什麼特別的珠寶。」
「有一串珠項鏈。」
佟莉莉不語,俗雲人老珠黃不值錢,珠子最不經擺,它與寶石不同,是有機物體,會得腐化,過幾百年遲早化為齏粉。
不過,佟莉莉吁出一口氣,人體何嘗不是,所以,只要喜歡,也不必計較是否永恆。
服務員說:「佟小姐,請跟我來。」
他把她帶到一隻玻璃櫃之前。
一看之下,莉莉怔住。
她認得這串珍珠,最突出之處是那只鑲鑽墜子,設計獨一無二。
佟莉莉脫口而出:「這不是溫莎公爵夫人的藏品嗎?」
「正是,最初拍賣時已有物主,此刻是第二輪流出市場了。」
莉莉翻閱目錄,看了看底價,不算貴,當然,也不會便宜。
她說:「要是我沒記錯,二手主人是位美國時裝設計師的妻子,她戴著這串珠拍過照片,配便裝,十分悅目。」
服務員笑,「他們離婚了。」
莉莉不語。
她記得母親曾經對這串珠子表示過興趣,並且說:「阿佟給我的首飾,我一輩子也不會出售。」
莉莉當時說:「媽,溫莎氏並無承繼人,而且,他倆感激法政府收留他們,故拍賣珠寶所得盡捐當地癌症醫院,亦是好事。」
佟太太說:「我的珍寶全歸你所有。」
莉莉答:「是是是。」
什麼你的我的,各人戴數十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莉莉在老父病榻之前服侍了整整一年,什麼都看開了。
她一時興起說:「我叫夥計送本票按金來。」
服務員連忙說:「佟小姐你有興趣,不必用按金了。」
「規矩如此。」.
「佟小姐是貴賓,身份不同。」
佟莉莉頷首。
「佟小姐,明日你親自來還是用電話競投?」
「我派夥計來。」
服務員把莉莉送到門口。
第二天,她派助手伍惠珠去拍賣場。
「先把按金繳上,然後出價,到這個價錢就停止好了,不要與人爭。」
惠珠說:「知道了。」
「有什麼事打電話回來。」
伍惠珠去了沒多久便回電:「佟小姐,拍賣會只得三兩位外籍客人,你要不要過來散散心?」
莉莉有點意外,「好,我過來。」
她連手袋都不拿就走過去。
佟莉莉在交際場所一向低調,因為父親已經去世,她又未找到對象,孑然一人,鋒頭太勁,無端端成為城內數千名女人之一,只怕名譽受損。
她悄悄進入會場。
「第二十八件,珍珠項鏈,底價——」
惠珠舉一舉手。
忽然有人在她們身後輕輕咳嗽一聲。
莉莉輕輕側過頭去,斜眼看了看對手,對方好似是一位年輕男士。
她取出粉盒,打開,朝鏡子裡的反映看去。
那位男生朝她笑了笑。
莉莉莫名其妙漲紅了臉,連忙合上粉盒。
惠珠又舉了兩次手。
後座那位先生並無罷休之意。
很快價錢已達莉莉心目中頂價。
惠珠看著老闆。
莉莉示意她再撐上去。
惠珠又舉手三次。
會場內只得他們兩人出價。
莉莉納罕,這人是誰,前來破壞她的好事?
幸虧莉莉性格最可愛處是不與人爭,她給惠珠一個眼色。
主持人喊價:「一次,兩次,三次,售於——」
佟莉莉聳聳肩。
惠珠咕噥:「哪裡殺出一個程咬金。」
莉莉嗤一聲笑出來,「消遣耳,何必認真。」
這次她大大方方轉過頭去。
與她競投的是位英俊的年輕人,眉宇間有絲憂鬱,穿著深色大衣,尚未除下,顯然不打算久留。
他見佟莉莉看他,便起座向她走去,欠一欠身,低聲說:「承讓。」
莉莉答:「不客氣。」
他笑笑,「我是決意非得不可。」
莉莉訝異道:「世上有非得不可之物嗎?」
那年輕人一怔,再頷首說:「佟小姐胸襟果然寬廣。」
噫,他知道她是誰。
他又是什麼人?
那邊主持人又拍賣另一件珍寶,佟莉莉一分神,再回頭時,那年輕人已經離去。
珍珠買下來是送給意中人吧。
溫莎公爵夫人這批珍寶之所以為人注意,乃因主人有著令一國之君為她放棄皇朝的歷史,引人遐思。
試想想,男士捧著珍珠項鏈同情人說:「我愛你,一如當年那段轟動歷史的感情」,效果必定理想。
佟莉莉感慨,愛情,不過是一個華麗的遊戲。
據說當年她父親追求母親的時候,曾經在除夕夜把鑽飾鋪地毯上拼出她的名字,而她英文名是衣莉莎白,那需要多少件首飾!
可是背著家人千方百計追求到手,生下莉莉後,他也不大上門來。
莉莉十分明白感情這回事。
今日巴不得追求,明日巴不得遺忘。
那一日,她自拍賣場中空手而回。
莉莉並沒有失望,她不是那麼容易鬧情緒的人,過兩日,她也就把事情忘了。
一天,正在忙,秘書忽然進來說:「佟小姐,掛風球了,同事們希望早些疏散回家以便交通擁塞。」
「是嗎,讓我聽聽收音機。」
聽過新聞,莉莉立刻宣佈解散夥計,只留幾個敢死隊聽電話。
「你呢,佟小姐?」
「我不怕,你要不要走?」
「我也留下,梢後佟小姐讓公司司機送我一程也就是了。」
「沒問題。」
辦公室驟然靜下來。
莉莉走到窗前,看到天空已轉為灰藍色,勁風捲起白頭浪,馬路上全是趕回家的人群,漸漸,這些人也散去,只餘舊報紙在街上捲過。
莉莉聽了幾個電話,見下班時分已差不多,便叫秘書打電話去讓司機準備車子。
過一會秘書進來,一臉訝異。
「可以走了嗎?」
「不,佟小姐,有人找你。」
誰?這種天氣,這種時分。
「是一位男士,自稱姓阮,是生面人。」
寫字樓裡尚有兩三位男同事,莉莉倒是不怕有誰前來生事。
本來她不見沒有預約的客人,可是今日例外,她反正有空。
「對了,他還送上這個給佟小姐。」
是一隻油皮紙信封套著的扁平盒子。
莉莉接過,大生疑竇,「這是什麼?」
她打開信封,裡頭是一隻精緻的深紫色絲絨盒子,一看就知道是專門用來裝首飾,莉莉忍不住打開盒蓋,只看到裡邊擺著一串珍珠項鏈,珠墜用白金鑲成馬蹄形狀,吊著一顆更圓更大的珍珠。
這正是數月前她在拍賣行競投失敗的那串珠子。
她馬上站起來,「阮先生在何處?」
「在會客室。」
莉莉連忙帶著首飾盒子走進會客室。
看到人客面前已有飲料,才放心一點,她不想在一個颱風天失禮於人。
「阮先生,你好。」
人客背著她在看風景,聞聲轉過來。
「佟小姐,你好。」
他仍然修飾得非常整齊,穿著深色西服。
「阮先生,請坐,替你換杯咖啡好嗎?」
「不,香片茶很好。」
他們坐下來,莉莉手中仍然拿著絲絨盒子。
阮君開口:「佟小姐,這串珍珠原應屬你所有,我現在來歸還。」
佟莉莉爽快的答:「我馬上叫人去寫支票。」
「不,」阮君欠一欠身,「當作一份小小禮物吧。」
「這怎麼可以?」
「佟小姐不必客氣,那日在拍賣場我是冒昧了。」
莉莉忍不住問:「你不是說,志在必得嗎?」
阮君不出聲,他本來有點沉鬱的神情更加充滿陰霾,一如窗外的天空。
佟莉莉這才發覺會客室裡沒有開燈,氣氛有點神秘。
阮君終於開口了:「這份禮物,本來是要送給一個人。」
莉莉知道不管她的事,可是她聽見自己問:「那人呢,她不接受?」
阮君牽牽嘴角,「佟小姐真聰明,我遲了一步,趕到她跟前,她已經與別人舉行婚禮。」
莉莉忍不住,「啊。」
多麼傷心,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她踏前一步,「她是否長得很美?」
阮先生迷茫了,他要隔一會兒才能回答:「在我眼中,誠然。」
莉莉點頭,「那已足夠。」
這時秘書進來,拿著一張支票。
可是阮君已經站起來,「佟小姐看我是像上門兜售貨物的人嗎?」
「可是,」莉莉笑道:「無功不受祿。」
阮君想一想,「這樣吧,將來,與一間叫志威的公司交手時,請予他們一點方便。」
「是你的公司?」
「不,是她的生意。」
莉莉大大訝異了,他還記得她,還願意幫她!
「這份禮——」
阮君擺擺手,站起來。
莉莉把珍珠取出,戴在脖子上。
阮君微笑,「很適合,很好看,你才是最佳主人。」
莉莉送他出電梯大堂,看著他離去。
外頭的風更勁了。
秘書問:「支票怎麼辦?——
「送給奧比斯眼科飛機醫院,收據留著。」
「是,佟小姐。」
本來,珍珠打算送給母親,現在,佟莉莉決定留著自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