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比鏡中影高大碩健,而且更加漂亮自然,儲新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他的鼻子有點發酸。
老闆說:「你們倆談談,我到那邊去招呼客人。」
白日夢,他吳儲新夜有所思,日有所夢,一定是做夢了。
真淒涼。
他連忙把目光轉移到海上去。
藍天白雲,風吹過來帶著鹽花香,陽光和暖,這又不大像一個夢。
儲新伸手去擰擰自己面頰,不,不是夢,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基莉,請坐,我替你拿杯飲鬥。」
他發覺自己的手在抖。
半晌回來,他同她說:「對不起,沒有香檳,但我替你找到礦藏水。」
那女鄖錯愕地抬起頭,儲新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呵錯不了,她的確是鏡子裡的女郎。
她訝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白天喝香檳?」
儲新笑了。
他的手也停止顫抖。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我也有第六感。」
基莉笑,「那多好。」
吳儲新再也不肯離開她的身旁。
那女郎敏感伶俐,怎麼會不發覺這個事實。
儲新忍不住問:「你住在詩歌路吧。」
女郎一怔,「有人告訴你?」
儲新笑笑說:「是,我有資料,我住琴瑟街。」
「噫,就在我家前邊。」
「我們是鄰居。」
「真巧。」
儲新笑,「你也一個人住吧。」
「嗯,我父母已離異再婚,我一早就搬出來。」她異常坦率。
「你自己打理家務?」
「自己料理居所,份屬應該。」
好,肯動手做粗工,不嬌縱。
「聽說,你習慣早休息。」
基莉笑,「你消息來源正確。」
「我還以為我是城內唯一十時前休息的人。」
「不不不,我好幾個朋友都已經謝絕夜生活,沒意思,日日帶著黑眼圈上班,等於自虐。」
「基莉──」
他還想說下去,只聽見有人喊:「船到翡翠島了,我們上岸吃午餐去!」
儲新伸手出去緊緊握住基莉的手。
他怕在上落甲板慌亂間失落她。
基莉笑,「我認得路。」
儲新漲紅了臉。
但是他絕對沒有鬆開手的意思。
同事們都看見了。
年紀大的覺得寬慰:呵吳儲新終於帶女朋友亮相,年輕的也代他高興,好人是該得到那麼一個標緻的女友,少女們卻遲疑了:呵我們會不會粗心大看錯過了一個最佳伴侶?
儲新卻不理那麼多,他一直甜絲絲站在女高身邊。
那天傍晚,船泊岸,儲新驀然發覺時間竟過得那麼快。
他問基莉:「你倦嗎?」還想有下集。
「有點累了,改天吧,改天再約。」基莉很明白他心意。
「什麼改天,」儲新急急爭取,「明天。」
「明天我有事。」基莉說的是實話。
「後天,後天六時,我到你公司樓下接你。」
基莉想一想,「我散會馬上下來。」
「一言為定。」
儲新跑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面鏡子。
一進書房,他狂叫一聲。
鏡子被打破了,碎片整整齊齊放塑膠袋中,袋邊有字體歪斜的便條日:「吳先生,對不起,我打爛了鏡子,願意賠一百元,阿笑字。」
儲新恨得直叫:「早該開除你!」
他撲到窗前去,可是他從來沒在窗前看到過伊人。
他坐下來,幸虧他已經認識她真人,不然他會扼死那粗心的女工。
星期一,儲新在公司裡被老闆叫住。
「基莉怎麼樣?」
儲新立刻鄭重地說:「謝謝你把她介紹給我。」
「她是內子表妹的同學,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且自費留學,能吃苦,了不起。」
儲新說:「我有種感覺,她會是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物。」
「那多好。」
「謝謝你。」儲新再次道謝。
「儲新,我看你這些年來也挺寂寞,所以──」
儲新低下頭,他的落寞,原來每個人都看得出。
老闆又向他提供了一些關於基莉的資料,換句話說,她正是他等候了若干春天的理想伴侶。
吳儲新並不笨,他當然知道這樣的緣分來到不可輕視。
第二天的約會他一早就到了。
見到基莉瞼上同樣有期待盼望的表情,他知道一切已經落實。
那日下毛毛雨,兩人都沒有帶傘,行人道擠,他們一前一後拉著手直往前走,漫無目的,也不講話。
他喜歡拉著她的手,他不能失落她。
他又體貼地為她留一點點呼吸餘地,「後天我再來接你。」
基莉點點頭,她又何尚不是等待了若干春天。
自該日開始,吳儲新身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笑容,他像是忽然釋放了,儲新首次發揮了他活潑與幽默的一面。
女同事真正懊悔了。
「原來他那麼慷慨熱情。」
「聽他的秘書說,他送給女朋友的禮物,都是親手挑選,昨日,他買了一面水晶玻璃框的鏡子。」
「啊。」
「為什麼送鏡子?」
「女性照鏡子的時間是很多的。」
「傳說在鏡中可以照到未來伴侶的樣子。」
大家笑,「迷信。」
「那是一個傳說嘛!午夜在鏡前削蘋果,果皮不斷,就可以看到他或她的面孔。」
「我不信。」
「不信?誰又會相信吳儲新原來那麼風趣可愛?」
「真是,本來我們是近水樓台。」
「白白損失一次機會。」
「還做了三年多同事呢。」
她們大大的唏噓。
吳儲新當然沒聽到這番話。
他已暗暗籌備婚事。
現代青年,卻有著老式男人的美德;要愛惜女性,對她們好。
首先,他挑選了婚戒,然後,他靜靜裝修新房,這些瑣事,應該都是男方的責任,基莉有事業,她也夠忙的,要體貼她多些。
約會了這些日子,基莉卻從來沒有請他上過她家。
那麼謹慎,可見是個聰明女。
那是一個星期六下午,他微笑問她:「不請我上去喝一杯茶?」
基莉沉吟半晌,抬起頭想清楚,點點頭,「可以,我有克魯格香檳。」
儲新歡欣,一如求婚已被接納。
他又握住她的手。
基莉的公寓比他的略小,方向甚佳,背山面海。
儲新進屋第一件事便是伏到客廳的窗前去。
咦,這個窗,看不見他的家。
他又走進她的書房。
這扇窗,更不對了,只看到小公園。
他又找到臥室去。
睡房的窗,位置更偏,對著山坡。
儲新呆住。
他怔怔坐下來。
這證明無論從哪個角度,吳儲新都可不能自他書房的鏡中反映看到基莉。
可是,他明明在鏡子裡見過她。
這時,基莉走進來,詫異的說:「你在這裡。」
儲新說:「基莉,原來我的家看不到你的家。」
基莉笑,「一前一後,當然看不見。」
「可是,如果有一面鏡子反折──」
「鏡子看到的,我們肉眼也看得見。」
「不一定,」儲新說:「潛水艇的潛水望鏡就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景象。」
「潛望鏡有兩面鏡子。」基莉提醒他。
他只得一面。
而且已經打破。
這時他聽得基莉說:「今天天氣真好,且到客廳來坐。」
那個下午,吳儲新向她求婚,她答應了。
儲新聽見她說好該剎那,別轉了瞼,淚盈於睫。
她也是。
他們旅行結婚。
女傭仍然一星期上吳家三次敞清潔工作。
她嘀咕:「地方整潔多了,吳太太是好妻子。」
書房外有一面鏡子,水晶框,十萬華麗別緻。
女傭聽吳太太問:「鏡子幹嗎放這裡?」
吳先生答:「看你呀。」
「放這裡,哪裡看得到我?」
「從前看得見,這面鏡子不行,看不見。」
吳太大笑,「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不重要了,讓它擱那裡吧。」
「吳儲新,你的怪脾氣不止一點點呢。」
吳儲新馬上抬起頭,作狼號聲。
女傭搖搖頭,笑著退出。
吳先生是個好人,上次打爛他書桌上的鏡子,賠出去的一百大元,他並不肯收,而且,也沒有責怪她。
不是每個東家都有這樣的雅量。
這樣的好人,是該娶到好妻子。
那個男人與那封信
梁太太一早已經把房間收拾乾淨,專等女兒寶熙回來度假,同時又督促傭人做了幾個清淡可口的菜,忙得團團轉。
梁先生與司機早已去了飛機場,梁太太猶自不放心,每隔一陣子便打手提電話問個究竟。
寶熙已有兩年沒回家了。
梁太太只得飛過去倫敦看女兒,每次回來,均同親友抱怨吃不消,「那種鬼地方!日日天昏地暗下雨,住久了,想自殺。」
但是寶貝女兒卻喜歡那個陰暗潮濕的霧都,奈何。
今年春節,她總算肯回家了。
一聽得門鈴聲,梁太太便撲將出去。
見到女兒,連忙握住手。
寶熙笑著叫聲媽,脫衣除鞋,接著洗把瞼,喝一大碗桂圓湯,然後打個哈欠,回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
梁先生笑說:「放肆。」
梁太太歎口氣:「女孩子也不過這幾年流金歲月,老大之後,嫁了人,又得做事業,待生下孩子,更加豬狗不如。」
「大悲觀了。」
「嫁得好不好,不是我同你可以控制,父母的寶貝,到了夫家,也不過是賤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