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恆不語,真不能置信,他倆曾經深愛過。
「預備在酒會中佩戴?」
「是,出版社的形象指導吩咐我打扮得隆重些。」
陳朝光點點頭,「應該的。」
真沒想到還有專人負責女作家的形象,社會真的進步了。
那日,他在公司坐到五點,終於忍不住,往四季酒店走過去。
幸虧是自己的生意,這幾天行動如此失常,才不致於影響飯碗。
陳朝光滿以為是一個小小的私人酒會,廿來三十人,可是到了現場,發覺人頭湧湧,起碼已有百來人聚集,且陸續有來。
他張大了嘴,這樣隆重的場面。
而李宇恆是今晚的主角!
接待員問他要請帖。
「我沒有請帖。」
「先生,我們的規矩是憑請帖入場。」
「我是李宇恆的丈夫。」
到此,他不得不把李宇恆三個字拋出去,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陳朝光做夢也想不到有一日他會借宇恆的牌頭。
那接待員」聽,馬上掛出笑臉,「原來是陳先生,為什麼不早說,李小姐一早吩咐過了。」
什麼,她知道他會來?
現在,她又在什麼地方?
這種場合在都會中並不少見,每間大酒店的宴會廳都座無虛設,不過陳朝光沒想到居然有出版社為宇恆舉行這樣的盛會。
他取過一杯香檳,喝了一口。
他看到宇恆了。
她那含蓄的品味終於派到用場,宇恆穿著一件毫無裝飾的黑色吊帶裙,簡單大方,頭髮挽上去,化妝亮麗,脖子上戴著那串鑽石項鏈,此外,就是左手無名指上訂婚與結婚指環。
陳朝光從一個距離看過去,嘩,真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這些年來,他怎麼會冷落了她?
比起她,他只不過是個庸俗的小生意人。
去年,聽了某醫院某總理勸導,捐了筆七位數字款子,名字也不過只在報尾巴上出現過一次,現在,李宇恆不費分文,不不,還有大筆版稅可收,已經名揚全城。
只見記者上前去替宇恆拍照。
宇恆接受得真好,一點也沒有對鏡頭矯揉做作,搔首弄姿,一貫大大方方,拍完照後還說聲謝謝。
陳朝光身後站著兩位客人,議論紛紛。
「長得真美。」
「沒想到文筆好,相貌更好。」
「可見上天有時頗為偏心。」
「出版社這次可掘到金礦了,如今肯執筆的人少,借寫作出鋒頭的人多。」
「聽說她第二本小說已經動筆,出版社派了一名秘書及一名資料理集員給她用,怕她分心。」
陳朝光聽在耳朵裡,嘖嘖稱奇。
他們把她當明星一樣。
或許,宇恆已經是一顆明星。
陳朝光又見到幾位男女演員跟著進場。
「小說要改編電影了。」
「意料中事耳。」
李宇恆的社交圈子,一夜之間擴大了千萬倍。
陳朝光沒有上前與妻子打招呼,他悄悄退出去。
緩緩地走回停車場,取過車子,靜靜駛回家。
他坐在書房沉思。
土別三日,刮目相看,宇恆已非吳下阿蒙。
下一步她會怎麼做?
陳朝光有點不安。
她會不會報復這些日子來他對她的冷淡?
她會不會同他離婚?
陳朝光從來沒想過離婚,還能到什麼地方去找這樣理想的妻子?妝奩豐盛,給他絕對自由,通情達理,現在,又有名氣。
他得留住她。
可是,又不能做得太露痕跡。
怕只怕她發覺他在乎她,會得刻意為難。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一直坐到宇恆回家。
宇恆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同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想必是出版社工作人員,與她在客廳裡又議了一會事,才道別出門。
這時陳朝光才出來。
他說:「酒會很熱鬧。」
宇恆看他一眼,詫異地問:「你來過了?」
「我沒打擾你。」
「太見外了,他們都很隨和。」
「累不累?」
「還好,我的鞋子舒服。」
宇恆一向不願穿高跟鞋,陳朝光曾多次不耐煩地告訴她,女人的鞋跟越高越漂亮,今日,他可不敢再吭聲。
這時宇恆也發覺了,「最近公司生意如何,不需要應酬日本客人?」
「說實在的,我也累了,」陳朝光咳嗽一聲,「我打算叫亨利歐多做些。」歐是他的排檔夥伴。
「那也好。」
語氣平淡,可見並不關心。
陳朝光說:「公司裡──」
宇恆索性打斷他,「下了班就別再掛住公司了,你說對不對?」
她匆匆回到自己房間去關上門。
陳朝光低低罵一聲,不,他罵的是他自己。
亡羊補牢,這個牢恐怕不容易補。
不過,宇恆對他,也沒有比往日更不耐煩,這已經是好現象。
陳朝光訕笑,什麼,閣下在試圖挽救這段婚姻?
那夜,他在書房逗留到天亮。
一早起來,意外地發覺宇恆在廚房裡喝咖啡看報紙。
兩夫妻異床異夢已有多年。
這還是多年來第一次交談。
「昨天酒會的消息全登出來了?」
宇恆笑道:「報尾巴上一點點。」
「已經是個很好的開始。」
宇恆意外,「你不反對?」
「我支持你,」不支持也不行,落得大方,「你應該有自己的興趣。」
「我已經覺得壓力了。」
「工作當然有台壓力,放、心去做,別把銷路放心中,自由自在,才會寫得好。」
宇恆頷首,「謝謝你的忠告。」
陳朝光看看鐘,「我要上班了,對,中午有空嗎,一起吃頓飯如何?」
「中午我約了新光日報編輯見面。」
「在什麼地方,或許,你可以介紹他們給我認識。」
宇恆講了地點時間。
「中午見。」
從現在開始,他要謹慎地做李宇恆的丈夫。
列扭公案之前,他先到書店去,買了那本小說,打算盡快把它看完。
陳朝光,瞧你的了。
秘書見到他,立刻說:「陳先生,珍妮小姐找。」
陳朝光想一想,「說我出了埠。」
秘書笑,「多久才回來?」
陳朝光答:「半年吧。」
「她會相信嗎?」
「替她多付一年房租好了。」
「是陳先生。」
陳朝光忽忽掩上辦公室門,打開那本小說,讀將起來。
小說一開頭這樣寫:「我結婚已經五年了,時常覺得寂寞,時常渴望被愛護的感覺……」
月亮背面
都幾乎深秋了,天氣仍然那般燠熱。
李少強用手帕抹了抹汗,歎口氣,繼續等下去。
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彷彿越來越重,他摸摸自己酸輕的肩膀,噫,這簡直是非人生活嘛,直在這裡守候了三日三夜,獵物尚未出現。
不不,李少強不是私家偵探,他替一本雜誌做娛樂新聞記者,那種職務,簡稱娛記。
他這次出擊目的是徐思薇。
徐思薇是誰?她當然是此刻銀幕上最紅的一張面孔,否則李少強怎麼夙夜匪懈地守在這裡。
前些日子,在會議室中,總編輯一進來,就朝李少強開炮。
「少強兄,你不是最著名會泡製獨家新聞嗎?怎麼跳槽到了我們這邊,久無新猷,變得人云亦云呢?太令人失望了。」
李少強喉嚨發癢,可是說不出話。
各同事多多少少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老編又說:「少強兄,加把力好不好,大家都看你的了,也給我們立一個榜樣呀。」
李少強要到這個時候,才發覺人類的一張嘴,才是世上最厲害的武器。
老編似笑非笑,「怎麼樣,少強兄,有什麼好主意?」
李少強清清喉嚨,「我在想──」
不知是誰,落井下石,嗤一聲笑出來。
大家跟看也笑了。
李少強此刻反而心平氣和,大不了知難而退,辭工不做,反正寡母尚餘些許節蓄,不需他供奉。
他輕輕說:「我想做一個專輯,大約十三集左右,每週一次,登三個月,反應好,大可再來一輯,專輯叫做月亮的背面。」
老編點點頭,「說下去。」
「很多人不知道,我們在地球上看月亮,永遠只能看到正面,背面是何情況,完全陌生,科學家要放出資料衛星繞到背後去拍攝照片,傳返地球,才獲得些少端倪。」
老編不住頷首,「你打算做那只資料衛星?」
「是。」
「很好,誰是月亮?」
「當然是廣大讀者最有興趣的人物。」
同事們聽到這裡,對李少強又發生了新的興趣,議論紛紛。
老編笑吟吟,「好,你去辦吧,我們翹首以待。」
散會。
這就是李少強守在徐思薇家門口的原因。
月亮背面已經寫到第五輯了,反應不錯,口碑甚佳,最近老編走過李少強的桌子,會順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少強圖文並茂地介紹名人生活另一面,其實事先得到他們允許,所謂背面,不過是另一角度看正面,誰真會把、心底最黑暗的私事告訴一個陌生的記者。
不過今人講話比前人坦率,少強頗得到了些獨家資料。
訪問了半退休身家豐厚的名歌星羅碧珊,談到她的財產,她笑道:「何必提到錢,不過,已經是九位數字了。」
又首次說到兩段失敗的婚姻,一點都不介懷,笑吟吟地說:「都嫌我不夠好,我受到變相鼓勵,不得不努力做得更好,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