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地方存身。」
「我猜想是。」
「他的能量逐漸減弱,我擔心──哎呀,蛋糕烤焦掉,影思,你沒調時間掣?」她撇下棋子奔進廚房。
影思站起來,躺到沙發上。
焦了的蛋糕香聞十里,別有風味,可是影思忽然覺得客廳裡有人。
她覺得那人就坐在她對面。
她停睛凝視,卻什麼都看不見,連一個淡淡影子也無。
可是她卻輕輕說:「多謝你放開秀珊,那是很偉大的一種行為。」
是歎息聲嗎,抑或是幻覺?
「能否進一步請求你完全釋放她?」
這時秀珊捧著蛋糕出來,「只剩這些了。」
影思連忙說:「客廳有人嗎?」
秀珊四周圍一看,「沒有呀,只得我同你罷了。」
影思不出聲。
「我們出去吃吧,來,影思,喂,你在想什麼?」
過沒多久,秀珊便習慣她的新工作,生活忙碌起來。
這時,影思結識了一個很有趣的年輕人,約會頻頻,故與秀珊見面次數銳減。
月初卻一定吃頓飯。
「影思,志祥向我求婚。」
「你怎麼說?」
「咦,你並無意外。」
「大家都知道他深愛你。」
「他需給我時間。」
「別叫他等太久。」
秀珊低下頭,「我不願意搬家,我怕永年認不得地方。」
影思終於忍不住說:「永年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那裡比我們這裡好得多,沒有病痛疾苦,人人平等喜樂,他不會念念不忘這個世界,他會漸漸淡出。」
秀珊哭泣。
「問題是,秀珊,你肯讓他走嗎?」
秀珊點點頭。
「那麼,他可以安息了。」
秀珊哭個不停。
影思輕輕說:「過去一年,你真的吃了不少苦。」
秀珊不語。
「你算是堅強的了,秀珊,我們都為你驕傲。」
秀珊與影思緊緊擁抱。
影思鬆口氣,知道她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
不久,同事們便傳志祥有了對象。
幾個年輕的同事口沒遮攔,議論紛紛。
──「是個寡婦。」
「一定有過人之處吧,不然怎麼會──」
「若是影思、雪玲那樣的人物,倒也罷了,真替他不值。」
「他卻不知多高興。」
「有一日我也走這樣的運就好了:對像條件比我高百倍,多放心。」
「你不會覺得是」項負擔?」
「咄,只要他愛我,我就坦然承受,怕什麼?」
「說得好。」
影思當然沒有聽到這番話。
即使聽到了她也不會學給志祥聽。
她這個人,一向報喜不報憂。
假如有人問:「告訴我,影思,老張同小李有無說我壞話?」
她一定答:「沒有沒有,你別多心,他們不是那樣的人。」
事實上,誰不說誰的閒話,知來無益,不如不知。
那種閒話,當事人說完算數,何必搬弄是非,小事化大。
這是影思做人處世一貫態度。
秀珊生日。
影思並無聲張,只是選購了精緻的禮物,說是上門坐一會即走。
秀珊來開門。
小公寓裡放滿白色鮮花。
秀珊笑問:「影思,是你送的嗎?」
影思搖頭,「明知故問,當然是志祥做的好事。」
「我頭一個問他,他說不是他。」
「啊,」影思詫異,「送了多久?」
「第七天了。」
「照說,志祥不會不承認。」
影思留意一下花束,全是白色的香花,一盆小小的梔子更是香氣動人。
會是誰?這樣有心。
花盆貼著小小標籤,註明花店電話地址。
反正有空,影思打電話去詢問。
秀珊正忙著在廚房做茶點。
花店售貨態度很好:「是由郭永年先生送出。」
「你說什麼!。」影思大驚。
「郭先生一直有個戶口在我們這裡,他吩咐過我們,逢三月十五就送花,一連七日,白色香花。」
「你上次見郭先生是幾時?」
「好像是一年多之前。」
「他戶口還有多少錢剩?」
「沒有餘款了,事實上還欠我們五百多。」
「我明天來付清。」
「謝謝你,小姐。」
秀珊這時出來,「花是誰送的?」
「查不到,大概是志祥吧。」
「這個人。」
「秀珊,你以往生日有無收過白色的花?」
「有是有,永年只送一束。」
「是梔子或玉簪嗎?」
「白玫瑰罷了。」
影思沉默。
電話鈴響了,秀珊去聽。
她笑著與影思說:「志祥叫我到樓下去看生日禮物。」
影思詫異,「什麼禮物?不能拿上樓來嗎?」
「哎呀,不會是一輛車吧。」秀珊掩住嘴。
「快下去吧。」
「十分鐘,失陪一會兒。」
秀珊下樓去。
客廳只剩下影思一個人。
不,影思又有那種室內不止我一人的感覺。
她抬起頭來。
目光落到窗簾旁。
她輕輕問:「永年,你在這裡嗎?」
沒有回答。
「謝謝你的花。」
窗簾拂動一下,多半是風。
「雖然不是送給我的,相信秀珊可以感覺到你的情意,」影思站起來,「你看她,生活得多好,相信你也為她慶幸。」
窗簾靜下來,風止了。
「不日,她也許會搬家。」
影思輕輕歎口氣。
地凝視窗角,「你會祝福她的吧。」
不多久,那種有人在的感覺漸漸淡卻,終於,影思知道公寓裡只剩她一個人。
會不會由始至終,其實都是只得她一個人?
秀珊與志祥上來了。
志祥果然送了一輛小轎車給秀珊上班用,秀珊高興之餘,又抱怨志祥太過花費。
擾攘一陣子才靜下來。
志祥雙手插在褲袋裡但笑不語。
他有點事,先去辦了再說,稍後再來同她們吃飯,那好人忽忽又出去了。
秀珊斟出香茗,與影思說:「我真幸運。」
是,他們都對她好。
「快了吧。」影思指婚事。
「安排在秋季。」
影思點點頭,忽然問:「永年還在這裡嗎,你還看得見他嗎?」
秀珊頹然,「人死不能復生,他何嘗在這裡,一切都是我的幻覺罷了。」
什麼?
「我去看過心理醫生,那大夫很好,向我詳細解釋我那時失常的心理狀況。」
「可是,你說你明明白白看見他。」
「醫生說那只是我的幻覺。」
影思不語。
「生活正常,哀思稍退,我就再也沒有看見他了,換句話說,幻覺經已消失。」
不不不,影思心裡嚷,不是這樣的。
秀珊低聲道:「我總是愛他的。」
影思點點頭。
「永年會祝福我。」
影思也很肯定,「是,他一定會。」
「下個月我就搬家了,這間公寓將會賣出去,過去生活告一段落。」
「人總得往前看。」
秀珊頷首,「我內心有一部分死亡,可是又有一部分復甦,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得到一些,失去一些。」
她們出去吃飯,大門關上之前,影思向公寓張望一眼。
不,郭永年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此刻已可以完全放心,故此不必在這裡徘徊。
一百萬元本票
吳志深上班時間一向比別的同事早,他八時正就到辦公室了。
吳志深是老闆的私人助理,老闆習慣早到,所以他跟老闆上早課。
與他一般早的有蓮達,她是老闆的秘書。
對,差點忘了說,他們的老闆,是地產界鼎鼎大名的霍永培。
吳志深有試過老闆在七時四十五分傳他去說話的記錄。
今日天色比較陰暗,他正站在落地長窗前,觀望三十五層以下的交通情況,蓮達進來了。
「吳先生,老闆請你。」
蓮達就是這點可愛,從不端架子,總是親自過來說一聲,秘書有何架子?呵,有些老闆的秘書派頭比經理大,狐假虎威嘛。
吳志深立刻走到老闆辦公廳去。
只見秘書室一行四人已開始工作。
老闆在房裡看報紙。
吳志深靜候一旁。
片刻霍永培放下報紙,「咖啡?」
「喝過了。」
「志深,有一件事。」
「是。」吳志深的好處是永遠不動聲色,永遠不多話。
「這件事嘛──」
吳志深心中詫異,霍永培為何躊躇?
要買什麼,只管下命令好了,有什麼目的是不可以達到的呢?連長生不老都幾乎不成問題了。
但是霍永培咳嗽一聲,好似略見為難。
吳志深只是不出聲。
終於,霍永培開口了:「這個女子,一個週末,請她開價。」
霍永培把桌子上一份文件推向吳志深。
吳志深只答了一聲「是」。
這間辦公室裡,天天進行無數交易,成功率百分百,沒有難事。
文件信封上打著「機密」二字。
霍永培偌大的辦公室一片靜寂,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見。
吳志深取過文件退出。
回到自己房間,他關上門,取出文件內容。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及資料。
吳志深先看照片。
她約十八九年紀,五官非常端正明艷,頭髮束在腦後,因是泳裝,身段清楚玲瓏,胸部與大腿稍微胖了一點,可是這才顯得難得,都會女性實在太瘦了。
吳志深看照片的態度與看某幅將拍賣的商業用官地完全相同。
他在考慮該出什麼價。
既然老闆志在必得,何用同他省,就一百萬吧,一個週末作兩天半算,共六十小時,連二十巴仙小費在內,每小時服務費是二十萬,不算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