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了失戀的壓力。」
「願意說一說過程嗎?」
「太普通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是醫生,我願意聆聽所有個案。」
「我捫三年前在大學夜間部認識,當時大家都在念公司秘書課程。」
「他叫什麼名字?外型好不好?」
「他叫王志添,長得聰明俊朗。」
醫生不語,放了一隻輕音樂唱片,醫務所的氣氛立刻喜悅起來,培貞忍不住伸個懶腰。
「我十分愛他。」她輕輕說。
「他比你大還是比你小?」
「小一歲,」培貞答:「半年後,我建議由我供他入日間大學,他成績十分好,格於家境,才不得不白天工作。」
「他願意嗎?」醫生揚起一道眉毛。
「他立刻接受了,今年六月畢業。」
「一畢業就與你分手?」
「可以這麼說。」
醫生吁出一口氣,「很有決心。」
「是,他是那樣一個人。」
「他此刻在哪裡?」
「同一位千金小姐結了婚,旋即齊齊赴多倫多去主持岳父的一間建築公司。」
「老故事。」
「可不是。」
醫生說:「只能抱怨運氣不好。」
「可不是,沒仇報。」
「你不會有事,你很堅強,尚能維持一定的幽默感。」
「我一直失眠。」培貞抱怨。
「那屬於正常。」醫生微笑。
「我幾時可以恢復正常生活?」
「三年,四年,也許五年。」
「那麼久?」培貞大吃一驚。
「也許三五個月,每個人不一樣,你付出比較多,需時會久一點。」醫生說得輕描淡寫。
「噫,」培貞驚呼:「人的平均壽命約為七十歲,我為王志添就付出十年八載?太不值得了。」
醫生笑,「所以你要速速忘記他,否則更不值得。」
講得太好了。
培貞歎口氣,「他竟那樣對我。」
「的確過份。」
「醫生,做了這種虧心事,理應受到審判。」
「呵,你想把他帶到法庭?」
「是,」培貞說:「可以給他一個辯護律師,看他對陪審團怎麼說。」
醫生極表興趣,「你有把握打贏官司?」
「醫生,你說呢?」
「我也認為你必勝。」
培貞吁出」口氣,心裡舒服不少。
真感激永顏,她看到她的需要。
醫生問:「你願意下次繼續嗎?」
「我喜歡這裡,我會同看護約下次時間。」
培貞走出醫務所,才發覺天已經黑了。
她駕著小房車回家去。
開啟信箱二封信落出來,象牙白信封比普通信封略大,十分隆重,信封左上角壓著英文字樣,光線暗看不清楚。
培貞忽忽入屋,開亮了燈。
這才發覺信由多倫多寄來,左上角的字樣是王志添先生夫人,北約橡樹街七三七號。
他寄什麼來?
信封拆開,是一張匯票,加幣十五萬元正。
除此之外,並無片言隻字。
呵,是把三年學費償還她。
培貞雙手簌簌抖起來。
是想以這筆區區款項把整筆感情帳勾銷。
培貞有把匯票撕掉的衝動,可是接著她愁苦地想,這是她應該得的款項,有了這筆錢,她可以把它當首期買一幢小公寓自住。
為什麼不接受?這根本是她的錢,三年以來作了錯誤投資,這是賠償,她理應收下,這種關口,爭什麼閒氣?
即使去到法庭,法官也會判她得直。
培貞又怔怔落下淚來。
她歎口氣,無可奈何地和衣倒在床上。
一定是累到極點,她睡著了。
做夢也勞碌,一直走一直走,在走廊裡向前走,然後,她看到兩道門,她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
培貞伸手推開那兩扇門,聽到裡面有嗡嗡人聲。
門裡是一個大堂,一排排座位,最前端有張高背椅,高高在上,坐著一個戴白色假髮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咦,他是一個法官!
這麼說來,這是一所法庭。
培貞張大了嘴巴,她到法庭來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座法庭同真的一樣。
她站在法庭中央,只聽得一名書記叫道:「原告丘培貞到。」
培貞嚇一跳,原告?她是原告,那麼,被告是誰?
一轉頭,發覺身後一排排座位上已坐滿了旁聽者,左邊一列陪審員也來了。
培貞發欽,只看到雙方律師各就各位,被告席上,赫然是王志添!
一時間培貞杲住,不知是幻是真。
王志添這時剛好抬起頭來,目光與她接觸。
培貞看到的是極之複雜的眼神,厭憎、憤怒、後悔及驚煌均有,獨獨沒有感情。
也難怪,已經公堂相見,還有什麼感情可言。
真好,真痛快,可以把負心人拉到法庭來討回公道。
「開庭!」
「被告王志添接受原告丘培貞盤問。」
「我?」培貞嚇一跳。
她的律師催促她:「上去,照理直說,控訴他,去呀,別怕。」
丘培貞緩緩吸進一口氣。
她一步一步走向前,看著王志添。
他還是那麼英俊,劍眉星目,像煞培貞第一次在課室看到他模樣。
真沒想到有一日會當眾審他。
培貞剛想開口,眼淚已經忍不住汨汨流下。
旁聽席上當場議論紛紛。
培貞用手帕抹乾眼淚,不知說什麼才好,現在被告就坐在她面前,聽她指控,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了呢?
自他離去之後,她不是翻翻覆覆問過自己千百次,錯在什麼地方嗎,終於,培貞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問:「王志添,我錯在哪裡?」
志添抬起頭,培貞這時才發覺他有點憔悴,他回答:「培貞,你沒有錯。」
「沒錯,為何離開我?」
「培貞,這不是錯與對的問題,我倆的感情已告一段落。」
「就那麼簡單?」
「不錯,就那麼簡單。」
這次,連陪審員都發出驚歎之聲。
即使在法庭上,王志添仍然不肯屈服。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太好了,我很感激你,你樣樣為我設想周到,你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一日比一日敬畏你,我不敢逆你意思,也不想在任何事上與你爭辯,見了你,我連忙把頭低下,像小學生見了訓導主任,這種關係已經繼續太久,我覺得痛苦多於快樂,只想結束它。」
培貞吃驚,「可是,我對你好,是完全無條件的。」
王志添聽了這話,忽然仰起頭,慘笑起來,「你的條件,就是要擁有我。」
「不,」培貞嚷:「這是不對的,你誤會了,你貪新志舊,貪慕虛榮,見到更好的,立刻丟棄舊人,然後捏造借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王志添,我只不過是你一塊踏腳板!」
旁聽者嘩然,法官大力敲驚堂木。
培貞怒不可歇,指著王志添說:「我要求賠償!」
就在這時候,鬧鐘響了。
培貞在模糊中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是何鍾數,只覺頭痛口渴,一看時間,已經早上七時。
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天又開始了。
回到辦公室,培貞才有時間想起昨日的夢。
她抽空到銀行,把那張巨額涯票存進去,在夢中,她要求賠償在現實世界裡,她果然如願以償,從此以後,她與王志添沒有任何關係,一刀兩斷。
比起人家人財兩空,地丘培貞不算太差了。
永顏過來找她說話。
她坦白告訴永顏:「王老添把學費加倍還了給我。」
永顏訝異,「那多好,你手頭上居然有一筆錢了,這等於強逼節蓄,你這人,好比光棍,平日一毛餘錢也無,現在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培貞低聲說:「怕什麼,我有一雙手。」
「小姐,手有做不動的時候。」
「起碼還能做十多廿年吧。」
「打算把錢買房子?」
「這是王志添用來替自己贖身的錢,可是,他才畢業,一無所有,因此可知,這筆數目由他愛妻代支,你說他是不是糊塗,還清一個女人的債,又欠下另一個女人的錢,利疊利,一輩子還不清。」
「咄!」永顏說:「那是他的事,你何用替他擔心,這種小白臉,有的是辦法。」
永顏說得對。
一步一步,他跳上去,爬上去,一下子就到達青雲路。
「今天晚上大夥兒到老張家玩,你要不要來?」
培貞搖搖頭,「乏味。」
「這些年來,王志添也把你寵壞了,挖空、心思陪你到處玩,什麼新鮮地方都去遍,現在,你才不屑與我們開同樂會。」
培貞辯白:「不,我心情欠佳才真。」
永顏笑,「得了。」
下了班,培貞忽忽趕到李醫生診所。
「躺下來她便說:「我做了一個夢,在法庭上向王志添索償。」
「你覺得他欠你?」
培貞答不上來。
「你們在一起,也有過快樂的時刻吧。」
培貞坦白答:「有,數之不盡。」
「說來聽聽。」
「他是一個極之懂得生活的人,與他一起,不愁無聊寂寞,即使坐在小咖啡館,他也使我覺得尊重。」
「呵,太難得了。」
「是,我深愛他。」
「曾經深愛過,總比沒愛過好。」
培貞苦笑,「都這麼說。」
「有得必有失,培貞。」
「我知道。」
「如果可能,你想問王志添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