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我再出去的時候就一直道歉。
我笑說:「真不要緊。」
姑姑還是沒回來,他請我到酒店下面去喫茶,我就去了,。心裡感覺得出來,我不是笨人,他對我很好,而且把我當一個女人,沒把我當一個孩子。我沒有意思要搶姑姑的男朋友,男人都是一樣的。我還年輕,要什麼沒有?所以找與他客客氣氣的。
照說他是一個理想的對象,不過他對年輕的女孩子不含有誠意,頂多把我們當小貓小狗,他這樣的男人,只有姑姑才罩得住。
我微笑著,他想怎樣呢?
喝茶喝到一半,他取出一隻花紙包的盒子,遞給我。
哦,遂我禮?我的笑意更濃了,男人都是一樣的,再出色也還只是男人。
他很大方的說:「你快廿一歲了,這算是我的見面禮,也是你的生日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還用若對晚輩的口氣,他真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我把盒子打開了,是一隻白金項圈,剛剛扣住脖子的那一種,半月型,紅若小鑽石,非常漂亮,穿什麼衣服都用得上,挑一件飾物都這麼棒,不愧是老手。
我說:「太好看了。現在就可以戴。」
他很高興,幫我戴上,我對鏡子照了一照,由衷的說:「謝謝你。」
「客氣作什麼?」他說:「有什麼比一個女孩子的笑更漂亮的呢?」
我只好笑了。他說話沒有一點點漏洞。
姑姑回來後,看到也說漂亮,她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而且她說什麼也不會為一個男人吃侄女兒的酷,當夜我換了那件白色衣服,跟他們出去吃飯,很愉快。
吃完飯我說要開夜車回劍橋,假期滿了。姑姑不反對,張叔叔頗有留我的意思,但是我決定要走,他也沒法子,很有點憫悵。
我問姑姑:「他是真留我還是假留我?」
姑姑說:「他犯不著假,他是真喜歡你。」
「喜歡我什麼?」我笑問。「我有什麼好?」
「青春,你去照照鏡子,你那種活力逼人而來,他到底是個中年人了,難免有種遲暮的感覺,見了你,自然開心,想借你的生命力一用,男人都是這樣,你明白了?」
「你既然這麼瞭解他,可以跟他結婚。」
姑姑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太瞭解男人了。」
「那麼你幾時再帶多幾個男朋友來,好叫我收收名貴的見面禮?」我問。
我們姑侄倆笑倒在床上。
我開車走了。回到劍橋,自然還是見著麥倫,做著功課,過著平常的日子。
姑姑是後我三天走的。
她並沒有嫁給張,張大概是地無數男朋友中的一個,她大概也是張無數女朋友中的一個。姑姑以後來信都沒有再提起他。
不過那只白金碎鑽項圈:卻天天戴在我的脖子上,很令同學側目的。我頂喜歡張,他是一個有風度的男人,他有他的好處。我有時侯奇怪他是否有再婚,娶得又是什麼樣的女人。
至於姑姑,因為太瞭解男人的緣故,所以始終沒有嫁。
(完)
女學生
她是我的學生,所以我不能約會她,不能與她說話,不能對她笑,我只可以待她如一個學生。
這樣的壓抑,我覺得很困難,因為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而我只是一個男人。可是這是學校裡的規則,教授不得與女學生有任何不適當的行為,我不能害她,我最多去了工作不幹,她的學業卻很重要。
事情是這樸的,我因讀書讀得早,甘五歲半拿的博士,再做了一年研究院工作,不過是快廿七歲。因為親戚有孩子來讀寄宿學校,請我照顧,我樂得在這裡找一份工作,算是拿個經驗,將來找正式的工作,比較容易,碰巧這間小大學請低級講師,我便來應徵,沒想到居然錄取了,年薪是低得不能再低,但坦白的說,我並不在乎,仍然住若父母買的房子,開著我的小跑車上學。
這間小大學只分開幾個系罷了,但凡是小大學,那些科目都是千奇百怪的,既不實際又沒有用,不外是室內裝修,服裝設計這一類,學費高,訂起來輕鬆,凡是家裡有幾個錢的孩子們,都進來胡鬧幾年,拿張文憑。大學裡女生多過男生。
我教建築。室內裝修多多少少牽連到一點建築上的問題,我那土木工程的博士就如此糟蹋了,說起來,真有種殺雞用了牛刀的感覺。
我是大學裡唯一的中國講師,那些外國的女學生是很大膽的,對中國男人大表興致,常常藉故問東問西,我講課,她們一手拿著筆,一手托著腮,藍藍綠綠的眼珠瞪著我,我轉到東,她們跟到東,我轉到西,她們的目光跟到西,又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我有種被她們目光強姦了的感覺,實在受不了。
我有時侯跟妹妹發牢騷,妹妹常常提醒我「人必自侮,然後人悔之」。「你別穿牛仔褲,別舉止輕佻,別跟人家擠眉弄眼,我不相信那些女學生會把你吃掉!」她罵我。
唉呀,我的天。我日日穿套西裝,一條領帶,頭髮也剪短了。皮鞋只穿黑色的,簡直像老僧人定一般,她還這麼取笑我,叫我做人難。
妹夫說:「你別講,洋女孩子很放肆的,不好怪家明,他又長得秀氣,不能怪他的女學生動
我回到校務處,便打聽她的名字。果然是念時裝設計的,那位女老師說:「蘇?是的,中國人,可是在倫敦出生的呢,她成績好極了,去年自縫一件衣服,拿去參展,把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生打垮了,不得了,你們中國人,跑到哪裡都這麼出色,連個小女孩子都這樣。」
蘇幾歲?
「今年是她最後一年,也廿一歲了。」女教師說下去,「中國人真有本事,就說你吧,多少人一定以為你是大學生,誰知道比我還高兩級!」她一臉的雀斑都擠出了笑意,還拋來一個媚眼。
我的媽,真受不了,我逃命似的逃開了。
我跟妹妹說起,妹妹又教訓我:「你算了吧,小哥哥,女學生是不能碰的,情願去勾搭人家老婆。英國人最要面子好看,你去了工作事小,影響名聲事大。」
我憤然說:「沒有這種道理,她並不是我一系的!」
「可是校方怕你偏袒她,考試時把題目通知她,你難道不明白?」
我很失望。
妹妹說:「算了,這種出風頭的女孩子,男朋友不曉得多少,人家未必看得上你,你去冒這種險做什麼?男人就是這點賤,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好,終究等到了,不過如此!」
我喃喃的說:「這裡這麼多中國女孩子,也只數她最出色!」
妹夫說:「你偏見罷了,照我說,那邊師範學院,有幾個是很不錯的。」
妹妹怪叫起來,「你又知道了,什麼地方的女人好看,什麼地方的女人值多少錢!你替我閉上你的嘴吧!」
當然我沒有跑去自我介紹,這種事是不能做的。不過在同一間學校,又是小學校,難免有見面的機會。
在圖書館就見過好幾次,她總是在埋頭苦寫,忙得不亦樂乎,偶而抬起頭來,見到我,便向我笑一笑,那種笑是非常禮貌的,非常敷衍的,換句話說,她並沒有把我看在眼內。
她笑的時候,一副牙齒,雪白。
英國這麼陰沉的天氣,居然培養出這麼一個如太陽如星星般明朗的人物來,當真不容易。我在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到她的影子。
她喜歡打「克裡蓋」球,常常拿著一枝棒,在草地上奔來奔去,輸了便又跳又叫,罵同學。
我默默的看著她。廿一歲,也不過是小我幾年而已,如果她不是我的學生,我一定會追求她,現在只好暫時按下再說。等得她畢業了,或是我的合同終止了,我們的新關係才可以開始。
人與人是很奇怪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看中了她,我真的不明白。正如妹夫說,這麼多的中國女孩子……其實也差不多全見過了,只有她是我喜歡的。
她沒有固定的男朋友,但是跟在她長頭髮,牛仔褲身後跑的男孩子,卻不知道有多少個,本校的,隔壁學校的,放學時候,都跑來等地。由此可見欣賞她的人很多,不止我一個,我是個軋熱鬧的人。
像她這樣,居然還有時間做功課,而且做得這麼好,真的超乎想像,令人不置信。
這樣子過了半個學期,正當我教書數得煩悶的時候,你別說,迎道來了,推也推不掉,我的機會到了。
妹妹叫我到她家去吃飯,我去了,我照例一到她那邊,便先進廚房,有什麼好吃的便牟什麼吃,這次世不例外。正在拿了一塊中國火腿切片,預備過粥。便聽見有人在客膚說話,是剛來的客人?是位女的,跟妹妹說得起勁呢,我也不在意口
後來妹妹說:「小哥哥,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我應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