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怕吃不到羊肉一身騷的故事,況且我根本不喜歡吃羊肉,連那個意圖也沒有便已經一身騷,真是何苦來著。
回到家中,一肚子的氣,單身女人在這種時間最多感觸,本來我真的想跟萊斯李去好好看兩場電影,現在倒變了他們一家三日去熱鬧。
結了婚,養下孩子,到底是有感情的,很容易死灰復燃,重收舊好。
過幾天,萊斯季打電話來。
我問他,「電影好看嗎?」
「好看過鬼,那日爸爸與媽媽在餐廳中大打出手,幸虧你走得快,後來我一瞧情形不對,連忙腳底抹油,到底也沒有你聰明。」
我詫異:真有這樣的夫妻,看外型都很撕文。
「所以現在還得重新買票看電影,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謝謝,」我說:「我不想被人摔破頭。」
「那你是一輩子不看戲了?就是你跟我兩人也不去?」
我問:「你保證只你我兩人?」
「保證。」
可是在戲院大堂,他父親又出現了。
我掉頭就走,萊斯李拉住我。
他說:「他是來道歉的,他不看戲。」
我站住,非常緊張,「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快走吧,瓜田李下,小心為上。」
他苦笑,只好轉身走。
萊斯李看著他的背影搖頭,他說:「可憐的男人,被女人折磨得不像人形。」
我說:「你懂個屁。」
那兩部電影很好看,散場時萊斯李的父親在戲院門口等他,接他回石澳。
我當他是大麻瘋,離得遠遠地招手。
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當他來找我的時候,我尚丈八金剛,摸不到頭腦,對住電話直問:「誰?」
「張振輝,萊斯李的父親。」他得借用他兒子的名字。
「有什麼事嗎?」我馬上冷淡下來。
「萊斯李生病,想見見你。」
「我又不是醫生。」我說。心中很牽掛,這小男孩子怪鬼靈精的,惹人喜歡。
「他很想念你。」姓張的很簡單地說。
「我家還有巧克力蛋糕,你問他要不要吃?」
隔一會兒他說:「我隔三十分鐘送萊斯李到你家。」
「他是什麼病?」
「一點點發寒熱而已。」
「我等你們。」
萊斯李抱著玩具到我家來,張振輝放下他就走了。
我問他:「你是否覺得寂寞?」
他點點頭,病得有點焦頭爛額.可憐巴巴的,話也說不多。我放他在沙發上,開了電視,倒了橘子水出來,他已經抱著玩具睡著了。
我取下他手中的遙控玩具車。
這個苦惱的小大人,沒有一點樂趣,父母吵個不停,把他的靈魂都吵散了。
他醒來時靜靜的哭,我拍打他的肩膀。
「不要悲傷,告訴我,你最希望的是什麼,或者我可以幫你。」
他嗚咽的說:「我最希望爸媽像以前一樣,好好的……」他埋在我懷裡泣不成聲。
我點點頭,「知道了。」我說。
我勸他吃了點食物,替他洗個臉,問他要不要回家。
「我不要回家,家裡沒有人。」
我與張振輝通了個電話,把才纔的對白告訴他知道,他作不得聲。
「為了孩子——」我說:「孩子是最無辜的,有誰會盡心盡意的照顧他?他想念他母親。」
張振輝說:「可是已經破裂的感情……」
「萊斯李是個好孩子,他出乎意外的懂事,而且態度大方,感情豐富,如果將來為了得不到家庭溫暖而令他性格上產生缺憾,實在太可惜。」
「我會得仔細思想這個問題。」他說。
「萊斯李今天在我處過夜?我明天要上班,又沒有傭人,有點不方便。」
「我來接他回去。」他說。
萊斯李很乖,當他父親來接他返家的時候,他顯得既堅強又勇敢。
臨走時張振輝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有點不好意思。
萊斯李忽然撲過來抱著我的腰,把臉貼在我胸前,良久才放開我。
我依依不捨說:「再見。」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孩子,看見孩子便覺得他們是累贅,可是我喜歡萊斯李。
我喜歡萊斯李的原因是他喜歡我。他對我有種莫名的親情與信任。
等我再見他的時候,他病好了,但是功課落後,要找人補習,我並沒有自告奮勇,但萊斯李自動帶著書本上我家來。
「老天。」我說:「我這屋子里長遠沒有男人上門來,你是最勤的一個,可算是我的男朋友。」
萊斯李說:「你會不會成為我父親的女朋友?」
我故意生氣說:「我以為等你長到十九歲的時候,你會娶我為妻,怎麼,現在又要把我推銷給別人?」
「我父親是個英俊富有的男人。」他說。
「他有太太。」
「他們已經離婚了。」萊斯李說。
「她隨時會出現的,太危險了。」我搖頭。
「你做人太小心,不會有什麼樂趣。」萊斯李批評我說。
「像我這樣的年紀,錯不得。」我說。
有時張振輝晚了來接他,他就一個人坐著看電視,一點也不礙事,像他這樣的孩子,真是不怕生多幾個。
張跟我說:「我對萊斯李說明白了,我與她母親感情破裂,不能再共同生活下去。」
「他怎麼說?」我問。
「他不能明白。」
「我也不能明白,我問:「當初是怎麼結合的?」
「當初,……她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們這些人都這麼說。」
「是真的,現在她……」
「現在她不瞭解你,是不是?」
「你少諷刺我。」張懇求。
「當初都是天成的佳偶,怎麼現在會變成冤塚仇人?」
「我不知道,現在她的最大樂趣是令我日子不好過。」
「你是否做過令她難以下台的事?」
「我自己不覺得。」
我點點頭,「你自己自然是不覺得的。」
「我很抱歉,我跟萊斯李說,即使他母親回來,大家對著天天吵,到他更不好。」
「你知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問。
「我也希望時間可以倒流,回到以前。」
「有沒有想過重新開始?」我問:「再結婚?」
「有幾個女孩子像你這麼懂事?」他問。
「我不是女孩子,我笑,「我是個姑婆。」
「你有很多男朋友?」
我溫和的笑:「張先生,你想知道什麼?假如你想為萊斯李找繼母,那人不是我,我只為戀愛而結婚。」
他苦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覺得你很好,很關心萊斯李,難道男女之間沒有友誼?」
「可以,像我們這樣淡如水是可以的。」
「進一步呢?」他問。
「不必了。」我說。
考試過後,萊斯李的英文全班第一,中文不及格。
他母親是土生華人,根本不懂中文,也沒打算教萊斯李中文,是以孩子連個中文名字也沒有。他們在美國住了五年,相安無事,回到香港,馬上立竿見影,毛病百出,我很替他們可惜。
張振輝說:人在外國是很容易寂寞的,結婚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他也結了婚。雙方其實沒有什麼瞭解,熱情過後,鴻溝頓生,離婚就離婚,兩個字那麼簡單。
年底的時候,萊斯李的母親隻身回美國去了,她是辦妥離婚手續才走的,帶走張的一半財產。她沒有帶走萊斯李。
過沒多久,張振輝向我求婚。
我坦白的說:「很多女人會覺得你是個歸宿,可是我不愛你,不愛你就無法嫁你。」
他沉默一會兒。
我問他:「你愛我嗎?」
他困惑的問:「什麼是愛情?」
「你沒看見我的時候有沒有想我?有沒有把我放在第一位?有沒有打算照顧我一輩子?」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也希望做你終身伴侶。」他說。
我不出聲。
他歎口氣。聖誕的時候他帶著萊斯李到迪斯尼樂園去渡假。
他們兩父子一走,我忽然靜了下來,連公寓裡都有回音。呵,寂寞的沙漠,原來他們對我如此重要。
算算日子,他們還需兩個星期才回來。
我有他們旅館的名字與電話,我忍了三日,終於撥通到美國給菜斯李。
他嚷:「你來一次好不好!這裡很好玩,我們都想念你。」
「我來?」
「當然你可以來。」
「我沒有護照。
」你可以去申請。」
「我試試看,申請難批准,領事館都怕單身女子會赴美結婚。」
「你答應我試試?」
「好。」我掛了電話。
我心想,如果有緣份,那麼就讓我申請成功吧。我到美國領事館去排隊,結果倒順利批了下來,我馬上去買飛機票,同時發出電報通知他們倆父子。
在飛機上的廿多小時是我最難熬的時刻,我心跳口乾,緊張之極,說不出的難受。
我歎口氣。這大概就是愛情吧。
我並沒有睡覺,一路在飛機上便思想我的過去未來。或者張振輝是我最後歸宿。
飛機到機場的時候我已經累得倒下來,匆匆取了行李與衣物步出機場。
一出去便看見張在那裡向我揮手。我呆著作不了聲,心中很衝動,想哭,眼淚還沒趕得及流下來,萊斯李已經衝過來抱住我的腰。
「張!」我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