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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這香用手背抹去眼淚,「那小女孩呢?」

  老先生驀然想起來,「對,我竟不知那女嬰下落如何。」

  「是否跟她父親同住?」

  「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

  「呵,對不起。」

  「一有消息,再與你聯絡。」

  老先生掛斷電話。

  遙香也十分疲倦,她靠在沙發上無限哀傷地睡著。

  忽然聽到女子哭泣。

  她看到她收拾了一隻小小行李箱,想離家出走。

  遙香急了,一個箭步過去,「喂,你不要走!」

  女子愕然抬頭,雙目浮腫,十分憔悴。

  「你走了,孩子怎麼辦?孩子那麼幼小,需要你照顧。」

  她呆站著。

  遙香頓足,「陸太太,你孩子只得一歲,你捨得嗎?」

  女子似沒有聽見,拉開門,孑然一身走了出去。

  遙香轉過頭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個幼兒。

  小小一點點,像只洋娃娃,有一頭很濃密的頭髮,模樣十分可愛,已經會走路了,眼看母親離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哭起來,追到門邊,跌倒,「媽媽,媽媽」

  遙香驚怖地叫:「不,不!」

  有人推她,「送香,醒醒,醒醒。」

  遠香淚流滿面,睜開眼睛,看到王立文,馬上與他擁抱。

  「遙香,怎麼了,自從搬進來以後,你心神不寧,憂傷滿面,這裡風水不適合你,我們不如搬家。」

  遙香痛哭起來。

  「我們連裝修一起賣,說不定還有得賺,別擔心。」

  「立文,我認識這一家人,我到過這裡。」

  「這是什麼話,」立文溫言安慰,「鎮定一點,你是土生兒,記得嗎。」

  遙香飲泣,「難道是前生的記憶?」

  立文緊緊擁抱她,「無論如何,我深深愛你。」

  第二天,遙香與母親通了一次電話。

  「媽媽,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陳太太在另一頭微笑,「夫妻之道,在互相支持扶助。」

  「不,不是這個。」

  「還有什麼?」陳太太訐異。

  「媽媽,我是否在加國出生?」

  「幾個月就抱著你移民了。」

  「在這之前,我們住何處?」

  「咦,住嘉慧園呀,不是同你說過了?」

  聽到母親聲音,遙香已鎮定一半。

  「媽媽,我愛你。」

  「我也是,造香,下個月我們就可見面,到時才詳談。」

  「是媽媽。」

  這時,傳真機有訊息,遙香走過去,發覺周老先生給她一個吉隆坡的地址。

  這便是陸啟東今日的落腳處。

  遙香立刻向公司告假三天。

  王立文知道了,驚異得說不出話來,「你到吉隆坡去幹什麼?」

  「找答案。」

  「什麼問題的答案?我愛你還不夠嗎?」

  遙香微笑,「應該夠了,可是,這件事也很重要。」

  「好,只此一次。」

  「怎麼搞的,凡事都要你批准?」

  「現在我們已是兩為一體了。」

  「慘,從此要玩二人三足。」

  遙香在吉隆坡著陸時心情沉重,無心欣賞蕉風椰雨,以及優美風景。

  她先到酒店淋浴,然後叫了一部車子,宜赴陸啟東的地址。

  那小小印刷廠在舊區,地方整潔,機器軋軋,正開動操作。

  遙香試探問:「陸先生在嗎?」

  有工人會說粵語,揚聲喚東家。

  陸啟東走出來,看到遙香,不禁怔住。

  遙香也凝視他。

  陸氏年紀不大,約五十出頭,穿套舊西裝,遙香一見他,就明白了,原來她的兩道濃眉遺傳自他。

  她內心明澄一片,忽然之間微笑起來。

  天氣熱,廠裡沒有空氣調節,遙香鼻尖冒出亮晶晶細小汗珠。

  陸氏也知道了。

  這陌生的女孩長得同他亡妻如一個印子印出來。

  他聲音有點沙啞,「請坐。」

  工人斟上一杯香片茶。

  小小辦公室設備簡單,可是看得出生意不差。

  他們對坐,半晌,他也露出笑意。

  是遙香先開口:「你好嗎?」

  「托賴,」他也問:「你呢?」

  「爸媽待我極好,不過,我一直不知自己是領養兒。」

  「那是我的意思,希望你與他們一心一意過日子。」

  遙香點點頭,「我下個月結婚。」

  陸啟東十分歡喜,「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

  「事事以我為重,支持我愛護我。」

  「太幸運了。」

  「是。」

  陸氏忽然問:「怎麼會找到我?」

  「記得寧靜路的公寓嗎?」

  「寧靜路……嗯……是,那座房子……」

  「我無意中買下了它,現在住在那裡。」

  「竟那麼巧。」陸氏無比訝異。

  「可不是,老房子喚醒了我極細小時的回憶。」

  陸啟東無奈地說:「啊。」

  「一路追究下來,找到這裡。」

  「才一歲,剛會走路,沒想到會有記憶。」他欷噓。

  遙香低下頭。

  「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陳遙香。」

  「很好聽,會告訴養父母你探訪過我嗎?」

  「這是我的秘密,對我來說,他們是我唯一的父母。」

  陸啟東頷首,「你還想知道什麼?」

  遙香搖搖頭。

  「我與她為何分手,她什麼時候患病……」

  遙香還是搖頭,「一切已成過去,上一代的事,我不想追究。」

  「說的很對。」

  「我告辭了。」

  「祝你幸福。」

  遙香當日下午就乘飛機回家。

  她撥電話給父母:「媽媽我愛你,爸爸我愛你。」

  那天晚上,半夜她驚醒。

  聽見一小小孩兒哭泣,她起床,找到門角,看到那小小女嬰。

  遙香柔聲說:「不怕不怕,過來,到我這裡來,我會好好照顧你。」

  那幼兒蹣跚地朝她奔過來,遙香把她擁在懷中,喃喃說:「你可以信任我,我倆將相依為命。」

  幼兒停止哭泣,游香與她一起人睡。

  天亮了,有人推醒她,「又做噩夢?」

  是王立文來看她。

  遙香說:「沒有,是一個好夢。」

  「夢見什麼?」

  「你發財後仍然對我千依百順。」

  賣吻

  人事部經理余奕楓出了告示。

  「廣告部同事沈素英的女兒今年九歲,患罕見腦疾,需要赴美就醫,本公司將舉行一個善慈晚會募捐醫藥費用,請踴躍參加。」

  李慧娜對梁鈿佳說:「多可憐。」

  細佳放下手上工作,歎口氣,「真無奈,這是人類最大的苦難之一。」

  「總得伸出援手。」

  細佳說:「我捐一萬。」

  「那麼,你可願意出力?」

  「當然,義不容辭。」

  慧娜抬起頭來,「喏,話是你自己說的啊。」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奕楓說她將借朋友的別墅舉行一個慈善賣物會,能籌多少便籌多少。」

  「好主意。」

  「到時,人人都會來參加。」

  「目標是多少?」

  「起碼三十萬。」

  「百多名同事,嗯,目標不難達到。」

  「今晚來開會吧。」

  「今晚我有約──」

  慧娜雙目圓睜,「剛才你說什麼來看?」

  「不敢不敢,我取消約會也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

  當晚,奕楓說:「一共有三個會議,上中下三個層次各自出力。」

  細佳問:「為什麼不見男同事?」

  「他們只需出錢。」

  「為什麼?」

  「因為我們打算舉行賣吻會。」

  「什麼,」細佳大驚失色,推翻了椅子。

  眾同事笑,「果然,就她一個緊張。」

  細佳大叫:「哪個人出的餿主意,拖出去毒打。」

  奕楓瞪著細佳,「是我,你想怎麼打?」

  細佳收小聲線,「如此猥瑣主意,虧你想出來。」

  奕楓不去理她,「各位女將,請來抽籤,簽上註明你們當晚任務,記住,做善事,好心有好報。」

  細佳氣餒。

  慧娜笑了,「大家熟人,玩玩遊戲,何必緊張。」

  細佳說,「許多同事我們都不認識,茂茂然如何賣吻?」

  慧娜挪揄:「你是怕太多人來買吻,還是,一個吻也賣不出去?」

  細佳沒好氣。

  「快來抽籤,中籤者百元一吻。」

  「什麼,」細佳又吵起來,「那麼便宜?我加捐五千,當晚缺席。」

  余奕楓生氣了,「細佳你再煩我轟你出去。」

  細佳喃喃道:「黑社會。」

  她伸手進鞋盒,抽出一張紙,只見上面寫著:「每吻一百,若果籌不足三千,則還需拍賣約會:閣下負責膳食,並且陪客吃飯,底價三千,價高者得。」

  細佳不相信雙目。

  天下竟會有這樣搞笑的事,是誰陷害懲罰平日冷傲的她?

  女同事們接著紛紛抽出更千奇百怪的慈善籌款指示。

  像「提供家務服務一日,底價二千」,「陪舞一晚,底價一千」……倒不是淨難為細佳一人。

  終於有抗議:「這件事政治上彷彿不大正確,有點侮辱女性。」

  奕楓歎口氣,「為了籌更多款項,我們呼籲同事們攜眷參加,不拿點噱頭出來行嗎?」

  有人驚問:「在場會有真正的陌生人?」

  「是。」

  細佳決定做逃兵。

  這個時候,秘書進來說:「各位,沈素英來了。」

  大家一窩蜂迎出去。

  只見素英憔悴瘦削,雙目紅腫,不問也知道孩子情況必然已經惡化。

  素英停薪留職,在家照顧孩子,已經心交力瘁。

  各人七嘴八舌安慰她。

  余奕楓向她拍胸膛保證:「下星期你們母子倆便可以飛美國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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