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孫們大笑。
廿二名孫兒中有五人已婚,也許得到優良遺傳,無一人離婚。
他們當晚有飯局,請記者同往。
子愛問:「有人生日?」
戚老太太笑:「那麼多人,一定有人生日。」
子蓉與他們一家大吃大喝,非常盡興。
細心的她留意到,當晚結賬的是老先生本人。
如此疏爽,怪不得子孫樂意歡聚,做快樂的老人家也得講條件:看得開,手頭寬裕,身體健康。
老了,一定要向威氏學習。
子蓉在特寫中註明:「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問稿刊出,戚家打電話來:「可否把照片放大送我們?」
子蓉問:「要幾份?」
「三十五份。」
「那麼多?」
「呃,寄給親友看。」
「好,沒問題。」
「劉小姐,我們願意付款……」
「款項請捐兒童醫院。」
這時,同事們開始吃醋:「為什麼我們不獲篇幅寫專題?報館是否想捧紅劉子蓉?公道一點好不好?」
最後一個訪問,不知挑什麼人好。
子蓉翻閱照片部。
照統計,都會中平均八對夫婦有一對會離婚,可是不知怎地,四周圍都是離婚的人。
有一對新人,在白色遊艇上舉行婚禮,非常幸福的樣子,可是太過做作,過份重形式,子蓉不贊成。
又有一次,某新娘因為花球顏色沒有預期中好看,失聲痛哭。
子蓉當時想:太太,這樣容易流淚,將來你會哭成一條河。
子蓉也最怕那種年輕而嬌嗲,對婚姻有誤解的女子:「結婚後由丈夫照顧看護我,養我」,有手有腳,幹嗎要叫別人養,小寵物乎?
最後一位主角似乎很難找。
慢著,不如,給男士一個機會。
在商業會所裡結婚的一對夫婦給子善相當深刻印象,因為他十分英俊,她相貌平平。
子蓉撥電話給那位邵仁山先生。
他很爽朗,不過──「由男人來談婚姻之道,未免尷尬。」
「為什麼,」子蓉問:「不關男人事?」
邵仁山沉吟:「你有道理,好,我可以說幾句話。」
小蓉高興得不得了。
「請到舍下來喝杯荼。」
星期六下午,子蓉到他們郊外的住宅去。
邵仁山夫婦在門口歡迎她。
邵太太的姿色比給婚當日更加平庸,手中抱一嬰兒,同她長得一模一樣。
於蓉放下照相機,「願聽聽你們對婚姻生活的心得。」
劉太太笑道:「且慢,先喝杯咖啡,吃塊蛋糕。」
子蓉沒想到會有這樣好的待遇,老實不客氣坐下來。
呵,何等香滑的咖啡,還有,如此美味的椰絲蛋糕,都是邵太太手藝。
子蓉有點明白了。
她試探問:「邵太太可是全職主婦?」
對方笑,「我也盼望如此,不,我一直有工作」
「請問是何種職業?」
「我在成功大學教物理。」
子蓉連忙在心中詛咒自己狗眼看人低。
「邵先生呢?」
邵仁山答:「我是將要成名的畫家。」
說罷,他睞睞眼,那樣有幽默感及自知之明,子蓉十分欣賞。
他帶子蓉參觀畫室。
子蓉看過邵氏作品之後,覺得非常優秀,相當肯定:「你會成名。」
邵太大連忙道謝。
子蓉發覺整間屋子一塵不染,幾明瓦靜,的確是專心作畫的好地方。
有這樣一個賢內助,邵仁山無後顧之憂,將來有一日名成利就,邵太太占一半功勞。
他們兩人對自己對伴侶都信心十足。
如無意外,當可一起終老,所以說,凡事都不可看表面。
等到告辭之際,於蓉發覺那太太臉容慈和端祥,非常可親。
誰說一個人的內涵不重要。
子蓉決定幫邵某人一把,以很大篇幅來介紹他的作品。
特輯終於分期刊出。
反應艮好,有許多讀者來電,希望有更多專題介紹生活中的疑難雜症。
同事們仍然挪揄:「下次寫吃飯吧,還有,談睡覺如何,哈哈哈,都是大事呢。」
子蓉心平氣和。
她想做一個讀書的專輯:成年人還看不看書?什麼時候看?看何種書,為什麼?
編輯找她說話。
「子蓉,報館要調你。」
子善苦笑,不是調她去聽電話吧。
「你如願以償,這次,調你去做國際新聞,下周德國外相來訪,派你去跟,快做資料。」
不不不,子蓉在心中喊出來,我不要同不相干的洋人打交道。
編輯笑,「以後,你可以摘下婚禮記者這種不敬的稱呼。」
子蓉僵在那裡,「老總,我喜歡做專題。」
「啊,上頭說你的特寫得八十九分,有時間的話,可以繼續努力。」
子蓉總算露出一絲笑意。
她一定會擠軋出時間來。
時間這回事最奇怪,越擠越多,越忙越經用,非得精明、刻苦、鄭重地用不可,否則,坐麻將桌上,或是下午茶廳裡,也就是大半輩子。
唯一對抗時間的辦法,便是工作,那麼,時光即使飛逝,工作成績長存。
半年後,子蓉接到一通電話。
「劉小姐?」
子蓉仍然沒有把她的聲音認出來,「哪一位?」
「黃綺雲,記得嗎?」
「啊,當然,黃小姐,最近生活如何?」
「好極了,」是她喜孜孜的回答。
「可是請我喝茶?」
「劉小姐,請你吃喜酒。」
於蓉的反應算快,「啊,恭喜恭喜。」
到底是有妝奩的女子二嫁再嫁,不是問題。
「劉小姐,我想請你替我拍給婚照片。」
「可是,我已經調職了,我介紹新同事給你認識可好?」
寅綺雲堅持:「劉小姐,你當私人幫我一次忙可好?」
「如此實面,我不便拒絕。」
「下星期六,中國會所。」
「我會帶齊機器上來。」
「謝謝你。」
子蓉有種感覺,黃綺雲是會結婚四次的那種人。
看是誰吧,每個個案不同,有人一次嫌多,可是黃綺雲有條件,不不,不是諷刺,並非不敬,而是以事論事。
星期六,下午,天氣良好,子蓉準時到達,會所內嘉賓齊集。
黃綺雲容光煥發,身穿象牙色鍛子小禮服,髮髻上別滿梔子花。
她仍然是子蓉見過最美麗的新娘。
呃,不是最好,可是最美。
子蓉替她拍了許多照片。
新郎遲到,出現的時候有點醉意,但是非常英俊,是一個意大利人。
工作完畢,子蓉告辭。
黃綺雲給她一個小小盒子,裡邊裝著一塊蛋糕。
在車上,子蓉咬了一口。
結婚蛋糕是不好吃的居多,糖霜人口時太甜,接著似有苦意。
有點像所有婚禮。
擔任婚禮記者那麼久,劉子蓉幾乎不大敢結婚。
調職也許是好事。
救星
呂也敏離開徐乃錚的寓所時,混身發抖。
她真的氣得四肢顫抖,像風中的一塊落葉。
徐是她的男朋友,追求她的時候,好話說盡,好事做盡,沒想到變起瞼來效率也一樣高。
也敏上門去找他攤牌。
沒想到第三者也在那裡。
傳說中那是一位千金小姐,家裡開當鋪,在功利社會中,無論做什麼生意,只要賺錢,都是殷商。
段小姐躲在書房中,也敏坐在客廳一角,徐乃錚在書房裡陪殷小姐,將也敏冷落在客廳裡不理。
也敏真想衝進書房裡去與徐某理論。
可是她僅餘的一絲理智與良知阻止她那麼做。
也敏聽到他們在書房裡竊竊私語。
她忽然悲涼地問自己:你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一段感情的生與死自有天命,何必勉強,今日自取其辱,若不及時回頭,萬劫不復。
她鼓起勇氣,站起來,開了大門,離開徐宅。
從頭到尾,徐乃錚在家,可是他沒有出來與她說過一句話。
女傭人開了門,給也敏一杯茶,她便坐在那裡等足一小時。
這便是徐乃錚待客之道。
也敏看守了這個人。
她告訴自己,這樣的人,如此涼簿,希罕什麼,揀到也不要。
她走到街上,雙手伸不宜,抖個不停。
她站在牆角,呆一會兒,走到附近酒鋪,買了一瓶小號拔蘭地,旋開瓶蓋,喝了一口,又一口,又一口。
天漸漸暗了。
冬季,太陽下山早,北國,上週末才狠狠下過幾場雪,尚未融盡。
也敏歎口氣,會好的,時間是最佳良藥。
她上了車,關上門,冷得打了好幾個哆嗦。
到多倫多來根本不是她的主意,徐某他考不上大學,想到加國發展,懇請也敏一起走,真的是跪在地上求,也敏才願轉校。
一年後,他另給新歡,把世敏當陌路人。
徐家富裕,替他置了房子,安排女傭,呂家僅小康,勉強才能付出留學費用。
也敏內疚,一次錯誤的決定連累了家人。
明天醒來,立刻著手打道回府,再留在北國,真會把母親的養老金都花光。
她伏在駕駛盤上休息一會兒,然後開動車子回家。
也敏住宿舍,跟離徐宅有四十分鐘車程。
又下雪了,白茫茫中她轉錯了一個彎。
也敏取出酒瓶,喝乾了酒。
她咕噥地說:「駛到湖邊來了。」這小湖,有個美麗的名字,叫迷失湖。
非在前邊快餐店往右轉不可。
迎面駛來一輛大卡車,這種天氣,誰搬家?這就是運氣了,同眼光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