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她點點頭,「我叫郁介芸。」
「這些年你在何處?」
她慘澹的笑,側著頭,像想找個合理的解釋,但半晌作不了聲。
她看上去極之年輕,彷彿只有廿多三十歲,保養得很好,雖然眉心打結,但仍然是位美婦人。
「誰告訴你我在這裡?」
「總算不難找。」她答非所問。
「我盼望這一天已有很久。」
她不響。
「你不必解釋,」小渝說:「我明白你的苦衷。」
「你原諒我?」
小渝答:「現在的觀點不一樣了,沒有什麼需要原諒。」
她握緊小渝的手。
「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還有事。」
「我想詳細的跟你談談。」小渝懇求她。
「我改天再來。」她掏出手帕掩住眼睛。
小渝不敢勉強,她的情緒似十分激動,遲些怕難以控制,還是讓她早些告辭的好。
「我送你出去。」
郁女士放好手帕,「沒想到你長這麼高了。」
「十九歲啦。」
「當年把你放到孤兒院,你才三歲。」
小渝點點頭。
「很吃了點苦吧。」
「沒有,我一直很好,五歲就被宋家收養,生活幸福。」
「都因我沒有能力。」她低下頭,「害你流離浪蕩。」
「一切已經過去,不要再說了,我們從頭開始如何。」
「小渝,求你一件事。」她說得很鄭重。
「請說。」
「不要把我們見面的事告知宋氏伉儷。」
「但是,」小渝有點為難,「我一向什麼都不瞞他們。」
「暫時不要,給我一個星期時間。」
小渝考慮了一會兒,「好的。」
「謝謝你。」
小渝打開門,轉身取外套,才要送她走,一晃眼,已經不見了她。
小渝在走廊裡到處張望,不明她怎麼可以移動得那麼快。
半晌,小渝才踏上回家路途。
宋太太迎出來,「臉色好蒼白,快過來喝碗雞湯。」
「媽媽。」小渝摟住養母肩膀。
「又要買新衣服了是不是?」
「媽媽,我永遠愛你。」
「得了,咦,一雙手為什麼冰冷?」
宋先生迎出來,「小渝回來了嗎,好得很,我們已經得到初步消息。」
「什麼消息?」
「關於你生母呀。當年把你抱到孤兒院去的,是一位年輕小姐,她受人所托,把嬰兒交到可靠的地方。」
小渝問:「我們是否托私家偵探查辦這件事?」
「當然,否則何來門路。」
「有沒有找到該位阿嬸?」小渝想知道究竟。
「調查還在進行中,我會逐步向你報告。」宋先生笑說。
小渝有點內疚,宋氏夫婦對她這樣好,她卻把那樣的大事瞞著他們,任何人知道了都會心淡吧。
「小渝,怔怔的想什麼?」宋太太怪擔心的。
「我有點累,我想先睡。」
「好,你去吧。」
小渝倒在床上,心中充滿疑團,不知如何開解,頓時唉聲歎氣起來。
宋太太前來敲門,「小渝,興波來看你。」
「呵,請進。」
興波把一大盒糖果放她膝上,小渝連忙打開來吃。
「不舒服?」
「老覺得冷。」
「太累了會這樣。」
小渝死守著秘密不說,不知道多辛苦。
「興波,我這個案真是不幸中大幸,身為孤兒,卻不受孤兒之苦。」
興波苦笑,「與我剛剛相反,我父母雙全,卻與他們長期分離,父住紐約,母在多倫多,兩人都已再婚,且有子女,使我兩頭不到岸,沒人認頭。」
小渝說:「怎麼倒勾起你的傷心事來了。」
「將來我們結了婚,才算有一個家。」
小渝笑問:「你打算一畢業就成家立室?不用多看看嗎,不怕後悔?」
「永不。」興波把小渝的手放在臉邊摩娑。
「現在不流行早婚了。」小渝取笑他。
「各人選擇不同,早婚適合我。」
小渝只是笑,她心中充滿喜樂,不能形容。
周未過去,返到宿舍,小渝第一件事便是與接待處交待:「如有郁女士找我,請速通報。」
上了一天課,小渝有點疲倦,往小床上一躺,同房同學問:「我們出去吃飯,要不要替你帶些什麼回來?」
「糯米 。」
「西餐館子哪來這個,替你帶些布甸回來也就是了。」
小渝點點頭,笑道再見,便倒下床睡。
這是她的最大壞習慣:嗜睡。
別的同學老是坐立不安,腳底癢,只想往外跑,小渝卻一看見床便心歡喜,人家睡三五個小時一般精神奕奕,她呢,非九個鐘頭不可。
「小渝,小渝。」
小渝朦朧地睜開雙眼,誰,誰在床邊推她?一留神,她喚出來:「媽媽,你是如何進來的?」
誰知郁女士聽到一聲媽媽,忽然哭了,淚流滿面。
小渝完全醒了,她用手搭著母親肩膀,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一會兒,她安慰道:「我們可以常常見面,像朋友一樣,你可以來我們家坐,我們一定歡迎你。」
郁女士轉過面孔,換上笑容,問小渝:「興波是你男朋友嗎?」
「你知道他?」
「很神氣的男孩子,並且對你很好。」
「他一直支持我,即使當我很蠻的時候,他也容忍,有時我沒有信心,他又不住鼓勵。」
「是,看得出來,這是你的福氣。」
「我們計劃結婚,」小渝告訴她:「你可以放心了吧。」
郁女士說:「我替你帶了點心來。」
「是什麼?」
「你喜歡的糯米 。」
小渝又一次意外,她是個聰明敏感的女孩子,心裡已經隱隱覺得不妥,但嘴巴不說出來,只是怔怔看著生母,郁女士也看著她。
半晌,小渝笑了,斟出熱茶,盡興的享用點心。
郁女士點點頭,「小渝,你這樣豁達,我很寬慰。」
「王興波說我淘氣,沒有一刻正經。」
「但是他又帶頭溺愛你。」
小渝笑,攤攤手。
「你沒有把我們母女見面的事告訴他吧。」
「沒有,每個人心底下深處總有秘密,不一定要說出來,我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極度坦白,這樣反而會傷害對方。」
郁女士吁出一口氣,「你這樣懂事,我就完全放心。」
小渝忍不住問:「這些年來,為什麼到現在才來看我?」
「怕你震驚,怕你不接受,現在你心智成熟,我們相見比較適合。」
小渝說:「幸虧你沒有對我失望。」
「我呢,」郁女士問:「我有沒有令你失望?」
「當然沒有,我心目中的母親,一直是你這樣,年輕而漂亮,又與我談得來。」
「宋太太更是個理想母親,她代替我履行天職。」
「她對我真是恩重如山。」
「好好報答她,恭敬從命,侍奉在她左右。」
「我懂得。」
她們母女輕輕擁抱。
最後,小渝對她說:「媽媽,保佑我們。」
郁女士微笑,「你都明白了。」
小渝點點頭,「我送你。」
她陪生母走出長廊,走到宿舍門口。
郁女士說:「小渝,你請回吧,那邊有車子等我。」
「保重,媽媽。」
「你也一樣。」
她向小渝招手,往街角走去,消失在轉角處。
小渝哭了。
中文系的同學在門口看見她,「喂,為誰風露立中宵?」
小渝連忙擦眼淚。
回到房內,她還是不住的哭,雙眼腫得似核桃。
一向活潑的她,告了三天病假,回家休息。
王興波得訊大吃一驚,趕來探望。
「小渝,這一陣子你氣色真壞。」他端詳她。
小渝沒精打采,「聽你口氣,似個看相先生。」
「你有心事不說出來,我要生氣了。」
「興波,陪我玩撲卡牌。」
這時候,宋太太進來說:「小渝,爸爸有話同你說。」
小偷披上外套,與王興波一齊走進書房。
書房裡尚有一位陌生客人。
宋先生介紹道:「小渝,這位是偵探社的郭先生,他有消息給我們。」
小渝看著他。
那位偵探開口:「宋小渝當年由一位年輕女土抱進孤兒院,我們經過查訪,發現該位女士已經移民他往。」
小渝靜靜聆聽,王興波十分緊張地握住女友的手。
「幸虧通訊網十分發達,我們在多倫多市聯絡到這位女士,她姓歐陽,今年約四十歲左右。」
小渝欠一欠身,「歐陽女士怎麼說?」
王興波更心急,「她是否小渝的生母?」
「不,她只是她的同學。」
宋先生問:「那麼,小渝的生母也應該是這個年紀?」
「相信是。」
宋太大說:「那要比我們年輕得多。」
「歐陽女士說,她遵囑把女嬰送入院內,再回頭已經找不到女同學了。」
宋先生問:「那麼,小渝的生母,叫什麼名字?」
小渝心底說:叫郁介芸。
郭先生說:「叫郁介芸。」
「有名有姓,我們可以登啟事刊廣告。」
郭先生說下去:「因為她們是同學,所以,有合攝的照片,我們已經把它放大,請看。」
郭氏自公事包內取出一張大照片,眾人忙不迭傳閱。
「哎呀,」宋太太說:「長得同小渝一模一樣。」
王興波探過頭去看,「簡直就是小渝。」
輪到小渝,接過照片,只見相中人正是生母,與她所見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