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都是沛的聲音,他在笑,他在壤。
「若翰,你答應在這裹住,總算是近乎人情了,我很高興──媽也會高興──真的。暫時住下,慢慢再說,至少等我們結了婚,你才能走,你必須要留下來觀禮,知不知道?若翰,你怎麼可能,離家達六年之久,一點音訊也沒有?你簡直是外太空來的人!」
若翰忽然笑了,我也笑,我們在笑沛。
沛卻呆了一呆,「笑什麼?奇怪,你們兩個!」
我沒答他。
這時候沛書房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沛說:「我去聽。」他進了書房。
若翰挽起了他的旅行袋。
我伸出了一隻手。
他看著我,終於將袋子交了給我。
我笑了一笑。
「謝謝。」他低聲說。
我吁出了一口氣,只有我自己才聽得見。
「你的房間在這兒。」我推開了門給他看。
他略一張望,「很好。」他說。
「下午出去買床。」我說:「有被子。」
「不用床,睡地下可以了。」他說。
「那也好。」我說:「就是硬了一點。」
「地下硬有什麼關係?世界別硬就好了。」
「你與沛不像。但是我比較喜歡你。」我微笑。
他也笑,「你說笑了。」他說:「不要這樣?」
「為什麼不相信?」我奇問。
「沒有人喜歡我。」
「你一定先要相信人。」我說:「是不是?」
「我會學習。」
沛自書房出來,他狐疑地看住我們倆。
「在說些什麼?」他問:「你們都笑了。」
我看沛一眼,不出聲,他自己反而先笑了起來。
若翰脫了外套,「我想洗個澡。」他說。
「到我房間去,放熱水洗好了,令得自己舒服點。」
若翰點點頭,轉進房間去。
「他與你說了些什麼?」沛問:「告訴我。」
「沒有什麼。」我說:「不值得複述。」
「他來以後,你好像很沉默,為什麼?」
我沒答。
「你不喜歡他?」沛問:「他太怪了?」
「他可不怪。而且我很喜歡他。」我說。
「是嗎?」
「是的。」我說:「很真,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他注視了我一會兒。「他住在這裡好嗎?」
「是你作的主。」我告訴他,「很好。」
「我一直對他很好。」沛滿意地道。
「是嗎?」這一次是我這樣問他了。
「我們一家都對他好,他不接受。」沛說。
「當然,他與你家沒有一個人是相像的。你媽有三件貂皮,你妹妹留學法國,你是大作家,只有他是凡人,是不是?我很瞭解。」我補一句:「因為我也是平凡。」
沛笑了,「你不平凡,你絕對不平凡。」
「因為你看上了我?」我問:「對不對?」
「你今天的脾氣好像不太好。」他悻然道。
「我有點倦,起身太早了。」我說。
他用手環住了我,我推開了他。
「我去睡一覺。」我說:「睡書房的沙發。」
他看我一眼,默起了一枝煙,不出聲。
隔了很久他說:「也許我並不太瞭解你。」
我到書房去躺下,心裡想看他的話,也許是真的。
他不瞭解我,我也不瞭解他。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他看上了我,看上了我這麼普通的一個人,是他先選擇了我,我猜我當時高興得差不多暈眩了。
我躺著看天花板。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我會嫁給他了,但他卻說他不瞭解我。我想:很糟。
我從不與他爭吵,我只是避到書房裡來。
我打開雜誌翻閱,看了一篇小說。
我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誰出去了?
沛?他出去幹什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又開始看另外一篇小說。這年頭,小說都太小說了,不討人歡喜。
若翰推門進來,我朝他笑了笑,放下書。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對不起。」他說。
他很喜歡道歉,好像他老做錯事情似的。
「沛呢?」我問。
「出去買酒。」
「啊。」我照舊看著天花板,躺著。
「他說今晚他弄飯。」他看著窗外。
「很好,他很能做菜,做得比我好。」
若翰看我一眼,微笑了。
他換了一件衣服,頭髮是濕的,洗過了。
「我有個弟弟。」我忽然說:「與你差不多大。」
他有點驚異,「我應該是比你大的。」
「不,」我微笑搖頭,「我比你大,沛說的。」
「啊。」他點點頭。
「我那個弟弟,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喜歡說話。」
他又點點頭。
我聳聳肩,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我只看著地。
他有一張我喜歡的臉。比起沛,他沒有一般人的所謂英俊,但是我覺得男孩子清秀比英俊好。
「為什麼老看著我?」他忽然問我。
我搖搖頭,不答。我想起了他的戀愛故事。
我搬一大畫畫報給他,「要看這些嗎?」
他接過了。
他的眼睛裡有很多的寂寞,我的心有點軟。
這樣的一個孩子,大概是一個悲劇。
他一本本書翻看,默默不作聲。
我也低著頭,書房裡沒有什麼聲音。
窗門緊閉著,房間裡的暖爐有點熱過份了。
我想我是在等沛回來,大家喝點酒,話就多了。
若翰忽然向我笑了一笑。「覺得難堪?」
「不。」
「你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理我。」
「我該上班的。」我老老實實的說。
「為什麼不去?」他低著頭問。
「因為沛叫我請假,他說你會來。」
「你很聽他說話。」
「是。」我說:「我很習慣,他有主權。」
若翰還是低著頭。「那很好。」他說。「我還是開車送你上班去吧。」
XXX
我沉悶的用鎖匙開了門,到客廳裡一坐。
我並不覺得這裡是我的家。這裡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像現在我一個人耽著,又有點什麼意思呢?
回家算了,我告訴自己,這種關係實在不正常。
我到現在,才第一次後悔與沛攪成這樣。
我想收拾回我的衣服,揀回我的照片。
正在這時候,沛回來了,他改變了主意。
我看著他,手上還拿看幾件衣服。
「你怎麼了?」沛關上了門:「蓮蒂。」
我坐在床沿,默默的看看他,不作聲。
「剛才你生氣了?」他問:「是不是?」
我搖搖頭,「我們最好別互相疑心了。」
「是的,你說得對,蓮蒂,讓我們忘了剛才。」
「你可以嗎?」我看牢地。「真可以?」
「當然可以。」他略有不悅,「你清楚我。」
「你要我忘記多少呢?」我問:「從那處忘到那處?」
「蓮蒂!」
「告訴我。」
「忘記若翰曾經來過。」他跳起來說,「我們還是我們,我與你在下個月就結婚。」
「是嗎?最近才聽到你提起結婚。」我說。
「現在已經遲了嗎?」他問:「你是不是那意思?」
「不是。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沛,而你卻現在才提婚姻的事,我覺得有點滑稽,如此而已。」
他歎了一口氣,「我錯了,我早應該把你縛住。」
「要縛的人是你,不是我,想想這些年來,你除了我,還有過多少個女人。我全聽說了,沛。」
他呆在那裡。
「不要以為我傻,沛,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理,其實──我是理不了那麼多。你明白嗎?而且,我一直覺得我愛你,愛一個人,總得犧牲,我瞭解。」
「蓮蒂,」他清了清喉嚨,「那是過去的事了。」
「是的,過去的事。」我也那麼說了一遍。
「告訴我你還愛我。」沛說:「說一次。」
「對你真的很重要嗎?我愛你與不愛你。」
「是的!蓮蒂。」他懇求,「說你愛我。」
但是現在我不清楚了,我只是看看他。
「蓮蒂。」他搖著我的雙肩,「蓮蒂。」
然後我心軟了。我想我已經愛了這個人這麼久,現在當然也是愛他的。
「沛,別這樣,你知道我愛你。」我說。
他有點鬆弛。
我站起來,放下手中的衣服。
「你在收拾什?」他發覺了問:「衣服?」
「沒有。理好一點而已。」我打消了走的主意。
「蓮蒂。」
「嗯?」我看著地。
「我想我對你不夠體貼,對不對?」他問。
「沒有。」我低下了頭。
「相信我,蓮蒂,我會改的。」他笑了。
他會改嗎?但是我並不需要他改,他再改得努力,也不會像若翰。我茫然的想。
「你會看到的。」沛說:「蓮蒂,我們吃飯去。」
「我肚子並不餓。」我說:「我想休息。」
要是往日,他定然眉頭一皺,必然要我陪他出去坐著,但是現在他忍下來了。
「好的,我陪你聽點音樂。」他居然會那麼說。
我點頭,「不要音樂,我只坐一會兒就夠了。」
「好的。」他又順從了。
「若翰,他現在會不會在你母親那裡?」我問。
「很有可能。」沛看我一眼,「說不定。」
「他會回來這兒?」我問,轉過了頭。
「他的行李在這裡。」沛答:「至少會回來拿。」
「你還是很關心他」□沛斜眼看著我。
「那句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是的。蓮蒂,你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