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這一代都是外國作風,不過問朋友的私事,誰要說,儘管說,不愛說,也沒有人會追究,十分尊重他人私隱,維持君子之交。
安素一直不知倩志怎麼同王德宜分的手。
飯後,那位男客並沒有自告奮勇要送誰回家,倩志反而覺得輕鬆。
安素要載她一程,倩志手快,截部計程車,擺擺手,就走了。
或許適才那位男生外型比德宜好,個性也較為可愛,甚至經濟條件更加優越,但,一件一件慢慢發掘,也足以累死人。
回到家,倩志脫下衣服,掛起,看著它半晌,意猶未盡,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恐怕就是這一杯酒使剛才那名男生卻步。
物以類聚,誰也不要勉強誰。
她痛痛快快淋了一個浴,上床睡覺。
第二天電話鈴響的時候,倩志看了看鬧鐘,十一點正,天天能睡到這種時刻,南面王不易也。
「喂。」
「還沒起床?對不起吵醒你。」
「德宜?」
「正是我。」
奇怪,從前在一起,他都不見得會如此慇勤問好。
「有什麼事嗎?」
「想念你。」
倩志笑了。
他解嘲地說:「你似是我認識的唯一的長髮女郎。」
倩志溫和的說:「你認識的女孩不夠多。」
他苦笑。
「在寫字樓裡?」
「剛開完早禱會。」
「我知道。」他們以前在同一間公司做。
「真高興你已經離開,不必受這種罪。」
「他們重用你,至於我,職位無關重要。」
「倩志,出來聚一聚。」
「不是說週末嗎?」
「今天黃昏,我來接你。」
「家裡一塌糊塗,我打算下個禮拜搬。」
」找到新居了?」
「就在附近,傭人可以跟過去,多一個露台,少一間房間,新裝修,是安素幫我找的。」
德宜忽然問:「倩志,為什麼其他的女孩都那麼傖俗氣?」
倩志一怔,不知怎麼回答。
德宜歎口氣,「幸虧我們一直是朋友。」
就是因為日子久了,再也沒有激情,全然失去浪漫,才會分的手,當然他們仍是朋友,從來不會吵架,也無第三者作祟,如何反面成仇?
「每個人都有好處,有待慢慢發掘,耐心一點。」
「或許你是對的。」
「今夜我有事,父親找我商量移民問題,週末再說吧。」她補充一句:「我會找你。」
「好的。」他仍有點依依不捨。
他們簡直把對方看作兄弟姐妹了。
這是不行的。
倩志感喟的想,一定要有妒忌有猜疑才能算是戀人,百分之一百的信任與瞭解屬於五十歲以上的老夫老妻,倩志不願意提早過這種生活。
與德宜在一起,不錯是有個伴,但可以看得到,往後四十年怎度過。
想到生命有限,歡樂有限,倩志覺得非努力爭取理想不可。
淋浴時用香皂清潔人體最大的器官皮膚,小心翼翼擦遍每一個角落,但,這樣愛惜,也挽救不了它最終悲劇的命運,五十年後,它將打摺衰老醜化,一百年後,它將化為烏有,塵歸於塵,土歸於土。
倩志訕笑人類的癡心。
失意無聊的時候,彷彿有點領悟,不消片刻,精神來了,又去趁熱鬧,拚個你死我活。
洗完澡她裹一條毛巾在客廳抽香煙。
電話鈴響了。
那邊說:「抱歉我沒有送你回家。」
倩志看看話筒,「我認識你嗎?」
「認識。我是你的盲約。」
「呵對。」
「安素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
「你找我有事?」
「有,我很想再見到你。」
倩志微笑,這已是最好的恭維。
「我知道有個地方吃海鮮妙不可言,屆時我帶一瓶皇室敬禮去送你。」
倩志還是不出聲。
「我沒有送你回家是因為安素說你不喜男性過份激進。」
倩志心中最後一個疑點也告釋。
看樣子這是一個很活潑很會享受的男人。
但。
越是這樣的人,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日的午晚兩頓飯都不同女伴,無論他條件多麼優越,倩志都沒有興趣去客串十四分之一的角色。
只聽得他沉吟一下,「星期六怎麼樣?」
倩志莞爾,沒把她安排在星期一,算是重視她的了。
但這還是不夠。
如果這樣隨便的約會都去,倩志怕她會吃撐。
對方見她不好相與,也隨機應變,「我們吃完中飯去坐船如何?」
唷,一整天都犧牲了。
倩志不忍逼人太甚,到底有安素做保人,此君底子不會太差,她便說:「吃中飯好了,天熱,不想出海。」
她最不喜歡坐船,因在小小空間中,慘過上班。
「好,我來接你。」
「不用了,約好地方不就行了。」
「我堅持。」
倩志詫異,咦,這個人,有點意思。
許久許久都沒有人管接管送了。倩志的表姐說,在六十年代,男生統共不敢叫女生到指定的地方去等,一定要上門來過伯母那一關。
呵真是流金歲月。
他們攜帶花束糖果,先喝一杯茶,聊幾句閒話,才一起出門,都開看女孩子喜歡的小跑車……
「好,」倩志終於說:「星期六,中午十二點。」
「我會準時,謝謝你。」
「謝?」
「謝你賞光。」
倩志笑了。
放下電話,她才想起,本來要見德宜。這樣吧,約他星期天好了,反正天天有空。
倩志打開衣櫃,星期六,中午,穿什麼好?
她又自嘲,還是少女第一次約會乎,硬是想在別人心目中留一個好印象。
別太暴露才好,還有,長褲不適合,這樣吧,套件棉織長松身裙,半跟涼鞋,不穿絲襪。
考慮好幾天,十分困惑,又訝異還有這樣的興致,活脫似水滸傳中那打不死的李逵。可見她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星期六,客人來,手中捧著一隻花盆,盆裡開著好幾朵雪白的蘭花,芬芳撲鼻。
他的笑容比上次更開朗。
倩志有點感動,請他坐,讓他聽唱片,斟出冰凍啤酒,連杯子都是冷藏過的。
看得出,雙方都很滿意。
他打量四周:「打算搬家?」
「是,下星期。」
「要不要幫手?」
「不用客氣。」
他問:「飯後有什麼打算?」
倩志意外,「你沒有別的節目?」「節目?我已經五個月沒有約會,搜索枯腸,也不外是看場電影逛半日街之類。」
倩志駭笑,「發生了什麼事?」
「安素沒告訴你?女朋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啊真不幸,對不起,太不好意思。」
他聳聳肩,「對方有護照,在彼邦有別墅式洋房,條件好得多。」
「你復原沒有?」
「九成,像是在大海飄流久了,上岸之後,感覺上心神仍然有點蕩漾。」
倩志點點頭,「餘波還在。」
「是的,希望很快可以平息下來。」
倩志微笑,一定會的,給他一點點時間,腦海水平如鏡,指日可待。
他們閒聊起來,像是有許多話要說,結果,遲了一小時才出門去。
飯店都快休息了,結果要在咖啡廳吃中飯,他十分過意不去,一疊聲道歉。
至少他認為女性還需珍惜呵護,真是難得。
喝咖啡的時候,倩志一抬頭,這次是她眼尖,看見王德宜與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在另一頭坐下。
噫,你不仁我不義,倩志不由得會心地笑起來。
小王對女伴十分慇勤,那女孩有精緻的小圓瞼,天真而可愛。
王德宜終於找到了。
也沒有花他很多時間。
倩志放下了心,現在,投影在他波心,引起漣漪的,恐怕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天氣暑熱,最佳享受是打中覺。」
「那我先送你回去,晚上再接你出來。」
「也好。」她笑了。
他們站起來。
王德宜全神灌注在女伴身上,仍然沒有注意四周圍的情況。
真好,倩志想,各適其適。
餘波已了,兩人都可以從頭開始。
她與新朋友悄悄離開那個地方。
到處睡的男人
眉眉答應表妹借出公寓的時候,再三叮囑:不准開性派對,不准打爛東西,不准弄髒地毯。
表妹陪著笑說:「表姐太小覷我了。」
再苛刻的條件,也速速應允,為求達到目的,這是人的天性,但往往在到手之後,又把一切諾言丟在腦後,並且一點也不慚愧。
眉眉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正等於每個男人在求婚的時候,都答應讓愛妻過幸福生活,那是一定的。
眉眉離開家,是出差到亞姆斯特丹,公司總部在荷蘭,眉眉代表遠東最大的代理商。
該處天氣非常冷,男士非常熱情,兩者皆使眉眉吃不消,大學畢業之後,她對旅行心痛極惡,每次步下長途飛機她都覺得老了十年,酒店的暖氣太乾燥,當地食物不合腸胃,同時,家中的音響設備也不能隨身攜帶。
歸途中她充滿希望二小時一小時地倒數,盼望回到家中,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整整十個小時。
好不容易拎著行李捱到家裡,一開門,眉眉呆在當地。
說好的,表妹必需在她回來之前一天撤退,並且把公寓收拾乾淨。
眉眉沒有預料表妹會做得到潔淨部份,但,最低限度,人應該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