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到多倫多找安東尼張去謝媒。
老張嘴巴合不攏來,嘖嘖稱奇。
把新娘子拉在一邊說:「他根本不是你喜歡的那個類型。」
方琪笑笑,「誰說的,我一直想嫁這樣的人。」
老張銀著說:「我也不相信你肯守著一個家過日子。」
「不用做有得吃,不管是粥是飯,都值得高興。」
「我的天,方琪,你整個人變了。」
「是嗎,」方琪摸摸自己的面孔,「我變了?老莫老莫,安東尼說我變了,你看如何?」
她丈夫走過來,愛憐仔細地凝視她,「才怪,一點都沒有變。」
方琪朝安東尼睞睞眼。
再見
父母辦移民手續的時候,齊曉光還不相信一切是真的。
只見父親下班吃完飯拿著杯熱茶便到書房填寫表格,一直做到夜深,面色鄭重。
曉光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格,一填就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比寫一本書還費勁。
只見母親把一切證件都找了出來,分門別類,列得清清楚楚,供父親參考。
父親托一托眼鏡說:「在這種時候,有個能幹的太太,就比較見功了,這才不愧為賢內助呢,豈止煮飯洗衣這麼簡單。」
曉光的母親笑一笑,「會講幾句英語,好算賢妻?」
齊先生轉過頭來問:「曉光,你可喜歡到外國升學?」
曉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一切還早著呢,不用立即給她壓力。」
曉光默默回房溫習。
她與好同學黃碩說起這件事。
黃碩把手掩著嘴,「呵曉光你也要走了。」
她不捨得她。
去年離開的同學有何志軍與陳向力,今年預備走的有郭開明與梁京平,現在又輪到曉光,黃碩怕好朋友全離開她。
曉光說:「看志軍寫回來的信,就不想到外國去,那邊的青年不知多壞,動輒欺侮華人。」
「他說暑假要回來拜師學詠春拳,叫那些蠻人吃不消兜著走。」
「那也不行,他們會說華僑不合群。」
曉光已開始覺得寂寞。
「那邊的女孩子到了十六七歲,已經很成熟,大人一樣。」黃碩說。
曉光看看自己,穿著校服的她,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又要小一截。
黃碩又說,「她們在十三四歲已開始約會接吻。」
曉光忍不住看她一眼,「不用努力學習吧。」
「但也永遠不能成為他們一份子,交不到朋友。」
曉光不置可否,她擔心的不是這些,「要離開外婆,我真不捨得。」
黃碩笑,「真是個小孩,恐怕你不捨得的,還不止外婆呢。」
曉光不出聲,她知道黃碩指的是沈小兵,高她一班的男同學,體育組組長。
「又不是明天就走,何用一早皺上眉頭。」
「手續要多久?」
「聽人說,彷彿也要做一年半載的。」
曉光決定問父母。
齊先生說:「早呢,十劃未有一撇,不過曉光,下星期一告上午假,我們要去取證件。」
「星期一有測驗。」
「那麼星期二。」
「星期二有地理課。」
齊太太過來說:「曉光,這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聽爸爸的話,告半天假。」
晚上沈小兵買了戲票,叫曉光出去看七點半,曉光沒有心情,「把票子送掉,我們聊聊天。」
小兵當然尊重她的意思。
齊家給女兒很大自由,隨她的同學朋友進出,十分尊重曉光。
小兵是常客,一到便往書房走,曉光說:「爸爸在裡邊辦正經事,我們到露台去坐。」
小兵笑著坐在籐椅子上,「晚香玉這麼早就開了。」
曉光問:「北美洲有沒有晚香玉?」
「對,你們幾時走?」
曉光見小兵說得好不輕鬆,像是巴不得她走的樣子,不禁心中有氣。「你呢,」她反問:「你也可以走呀,你媽媽嫁的是外國人。」衝口而出,才有點後悔造次。
果然,小兵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
「沒關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家母改嫁英國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兵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本來好好的氣氛忽然僵住,禍從口出,曉光想罵自己不小心。
終於還是小兵打破沉默,「我並不想到外國生活。」
「我也不想,最怕外國鄉下老太婆故作矜持地問一句:『告訴我,親愛的,你認為學習英語困難嗎?」
小兵聽了,笑出聲來,氣氛緩和下來。
「你反正要去升大學,現在不過提早一兩年去。」
曉光歎口氣,小兵好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幾時學會長歎?」
「跟父親學的,你只要經過書房,便可聽到歎息。」
「這件事真的令許多成年人煩惱。」小兵說。
「還是做小孩子,只需拉著大人衣角走便行。」
「那是因為你幸運,像我,父母與我不常見面。」
「小兵,你會不會想念我?」
「你又不是明天走。」小兵取笑她。
事情一件件辦起來,表格連同所需證明文件由父親親手交上去。
這之前,他們一家去拍報名照,拍得興起,索性加添一張閤家歡。
攝影師把齊太太拍得十分年輕,看上去像是曉光的大姐姐。
齊太太本來喜歡在週末逛公司打牌,最近彷彿把這些都戒掉了,減卻不少樂趣。
「沒有心情。」她說。
她老與丈夫討論賣房子的事,連帶曉光也吸收不少有關經濟的知識。
在外婆家吃飯,親戚所說的,也都是這一套。
曉光不耐煩,一個電話把黃碩叫出來喫茶。
大家暫停溫習。
黃碩說:「像沈小兵那樣的男孩子,還是很多的。」她一口咬定曉光是為他煩惱。
「你肯定要念英國文學?」曉光問。
「這一科是百搭,將來無論是教書、做公務員、進商界、當公關,都用得著。
「聰明,用它打底,還可以念法律。」
「其實我自己最喜歡的是天文物理。」
「我喜歡地理物理。」
「太不切實際了。」
「連科目都不能隨心所欲地選擇,真是。」
黃碩笑,「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也許到了外國,父母眼光放寬,會准我念一門無聊而快活的科目。」
「不會的,數千年的遺傳思想根深柢固,至要緊務實,不准你虛無飄渺。」
曉光納悶,「到底甚麼時候起程?」
「他們叫你辦退學手續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放暑假的時候,這件事還沒有發生,曉光故意不去提它,希望它自動消失。
在沈小兵的協助下,她忙於練習蛙泳。
天天拿著大毛巾與太陽油到泳池去,有一日下午回來,聽到父親說:「下個星期一去面試。」
曉光還不明白,問道:「爸爸你還考什麼試?」
「不是考試。」
「莫非是應徵新工作?」
「不,是到領使館面試。」
曉光唉呀一聲,大毛巾跌在地上。
齊太太笑,「曉光一直不想離開。」
齊先生說:「也難怪,她自小把香島當故鄉。」
曉光問:「是不是快了?」
齊先生搖搖頭,「未必批准呢。」
曉光覺得父親在進行一項過五關斬六將的任務。
「我要不要去?」
「你不用。」
曉光鬆一口氣。
齊太太摸著女兒的膀子,「你看,曬得似黑炭似。」
「媽媽,你豈非也要辭職?」
「假如一家人一起去,那自然。」
「嘎,難道還有選擇不行?」
「你願不願與爸爸先去?」
「媽媽你獨個兒留下來?」曉光大吃一驚。
「這也是個辦法。」
「不不不不!」曉光反應激烈,「要走一家子都走,我們是不分開的。」
齊先生搖頭,「曉光真天真。」
「你們不是要離婚吧?」曉光惶恐地問。
「當然不是,曉光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爸爸,答應我一齊行動。」』
「我慢慢才跟你分析這件事,別擔心。」齊先生拍打著曉光的肩膀安撫她。
曉光並沒有放心,徵求小兵的意見。
「為著護照而分開,是否值得?」
小兵說:「這已是一個社會問題,當事人認為值得,便是值得,不能一概而論,要看個案,像你們一家三口,個個獨立堅強能幹,外語又好,分開一段短時間,反而是另外一種經驗。
曉光小心聆聽小兵的分析。
「相反地。」他說下去,「如果有一方面不懂英語,孩子年紀又小,那真十分殘酷。」
曉光點著頭,「歸根究底,還是看個人能力。」
「當然,到了要緊關頭,能夠救你的,不過是你自己。」
曉光放下一顆心來。
「你們家經濟充裕,有錢好辦事。」
「你又來了。」
「是事實就不怕講。」
「小兵,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記得我?」曉光又問。
他毫不猶疑的答:「我的餘生都會記得你。」
曉光聽得出他聲音中的真誠,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怎麼了。」他溫言安慰。
曉光一邊用手帕擦去淚水一邊說:「灰沙吹進眼睛裡。」
小兵幽默的說:「誰說不是。」
曉光笑出聲來。
她發覺父親瘦了許多,母親常在半夜起床喝水。
曉光可以瞭解他們的情緒,這麼多重要的事情待辦,一絲錯不得,加上日常工作,百上加斤,壓力是一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