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在耳中,只是笑笑,有點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感覺,因為開頭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她剛與前任男友分手,心情很壞,每當黃昏,有不可壓抑的沮喪,碰巧他來約會,她便出來走走。
她並不是隨便的女性,但,在感情道路上,卻一直沒有運氣,彷彿前輩子欠異性良多。
打個譬喻,眾多女性坐在感情的賭桌上,人人都有機會,許多貌不驚人的女友都偷偷拿到一對十或一對八,雖不算大贏家,卻都可以功成身退。
而她,已在賭桌上蹉跎良久,每次到手的牌面都極之美麗,有老K有皮蛋,但湊來湊去,卻一副對子都沒有,輸了又輸,老本都快蝕光。
上一次,尤其叫她傷心,她下了重注,不分公私地幫這個人,到頭來,他娶了另外一位女士,最猥瑣的是,婚後三個月他的太太便生下一對孿生子。
她足足有三個月足不出戶。
連照鏡子都懶。
算了,她想,就此打住,把全付精力用在工作上算了。
但是他又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事業有名譽有地位,長得也好,最難得的一點是,私生活並不濫。
為人十分幽默,也懂得玩。
她於是想,大家都是老手,坦坦白白是出來解悶,應該相安無事。
他又不瞞她,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有婦之夫。
妻子出自名門望族,學識人品雖不出眾,但勝在有父蔭,為家族打理幾間精品店,據說忙得不可開交。
有三個孩子,兩子一女,大的早已送到外國念貴族寄宿學校。
這種富泰逸樂要什麼有什麼絲毫不必但心,一條康莊大道走到底的生活,有時候,悶死人。
他便覺得透不過氣來。
悶。
星期一至五,到父親的公司去打理七千件事,老父身壯力健,事事親力親為,五個兒子不過是手下的棋子,近七十歲的人了,每年到瑞士接受胎盤素治療,看上去起碼比實際年齡小十年八年,來往的女朋友,全部年輕貌美。
長年做太子是非常累的一件事。
週末,坐船出去打魚,與孩子們嬉戲,扮演好父親好丈夫腳色。
暑假與週年,兩次大假,分別到北美與歐洲。
在普通人眼中,這種生活,也像神仙一般,他卻不那樣想,他只是覺得悶。
終於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裒,他看到了她。
開頭是一個背影,她穿著時髦的套裝,腰身扣得很細,益發顯得腿部修長。
時下這種時髦職業女性是很多的,背影都似一枝花,轉過身子來,泰半美人遲幕,因為爬到那個地步,必需假以生命中最寶貴之時日,最快也要近中年才能打進董事局。
四十對於一個總統、總裁、署長來說,無異剛剛起步,但對於女伴來說,未免太過老練成熟滄桑了,這是他的想法,也是一般男人的想法。
理想的情人,應該在一十歲上下。
懂事,有經驗,夾雜著天真與世故,不太活潑,但尚未憔悴,這才理想呢。
她轉過頭來,他看到她的面孔,喝一聲采,身不由主,迎上去,自我介紹。
她符合他的理想,他一直在找這麼一個人。
他最喜歡她的一雙濃眉,完全不需要描繪,第一次見而,便有伸手去撫摸它們的衝動。
是注定的,他會同她在一起。
他過去問她:「喝杯咖啡好嗎。」似老朋友。
她只想了一分鐘,「我知道有個地方叫以喝到極妙的愛爾蘭咖排。」
已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事後他們想起這幾句對白,總忍不住笑。
是這樣開始的。
他非常愛護她,顯得十分有誠意。工作上出了小紕漏,他運用權力,托人替她擺平。他對她罕見地慷慨,禮物都是最名貴的首飾。
到今天,他們的關係已經相當公開。
他的妻子,當然略有所聞。
絕對是個聰明人,在沒有對策之前,暫時按兵不動,不作聲張。
這是場比耐力的遊戲,在任何情況─,輸的只兩女之一,他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只有最勇於犧牲的女子,才會跑去做人家的插曲,擺在那裡,任君選擇,身份叫第三者。
開頭的一段時間,還是很愉快的。
雙雙結伴旅遊,是最開心的節目。
一連去五六次都不膩,短短三兩天相聚,永遠不夠,眨眼間就過去。
回到本市,立刻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各歸各,回各人的塚。
她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了,雖然沒有立約,她從來不打電話到他家或公司。
她驕傲,她不屑。
誰都不欠誰什麼,大家都是自由身,千萬別把事情看得太認真。
他也極之欣賞她這一點。
有時,他好奇,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故意三五七天不與她聯絡。
他要看她的反應。
但每次他都失望,她一直維持看灑脫的作風,從不主動找他。
有時他也氣餒,難道,她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他有什麼資格叫她忠於他?
他一開頭,已經不是一個忠實的男人。
暗裡打探過,她又沒有其他的人。
很少有這樣大方的女人,他豈真的特別幸運?
見他的時候,永遠修飾得最美觀最漂亮,精神不佳的時候,她會推掉他的約會,在家休息。
這樣理想的情人,到什麼地方找去。
來往這麼些日子,她始終維持著神秘色彩,他從來沒見過她的朋友親人,他甚至沒有在她的寓所逗留超過一小時以上。
他從來不是她的入幕之賓,她只是他的……知己。
偶然他也相當困惑,但,還有什麼遺憾?世上所有男人都會羨慕他。
這樣的態度,她是經過刻意經營的。
太多次失敗的經驗了,每每拖著條醜陋的尾巴,叫那個不值得的人畢生振振有詞,誇耀曾經遇見一個癡心的女孩。
這次,她存心做得漂亮一點。輸贏不再重要,姿勢卻非好看不可。
要是他下次不來,也就算了。
她完全採取被動,以不變應萬變,反而成為主動,始料不及。
她真心不想霸佔他,得到快活的一角已經足夠,況且,暫時又還看不出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樂得安於現狀。
週末,他去陪家庭,她在公寓,捧著杯香茗,也認真的盤算過。
他們總說他們打算離婚。
就快進行,在進行中,但因為種種千絲萬縷的社會關係,不得不暫時拖住……
於是一個人兩邊走,足足一二十年不變。
直至第三者知難而退:不退也不行了,總得為將來作算,於是一段三角關係不了了之。
有機會,他故技重施,去找更年輕更大真的。
要離婚的話,早早就分了手,還等到這個時分幹什麼。
這樣簡單的形勢,還有當局者執迷不悟,恐怕與人無尤。
她苦笑,終於學了乖,純為享樂,不為其他。
同時,她也接受其他的約會。
開頭的時候,她對所有的約會都一視同仁。
很快,她發覺其他的異性不能吸引她,出去坐在那裡,無論對方怎樣討好地,她都無動於中,只能維持一個禮貌的笑臉,不能投入。
太危險了,有時她強逼自己去參加其他的活動,不可以把所有感情灌注在他身上。
很多時候,她也覺得氣餒,那個人到底在哪裡,為什麼還沒出現,還得等多久。
抑或,就是他了。
一直疑疑惑惑,兩人都維持著不進不退的情況,直到有一日,她生了病。
開頭不過是一場感冒。
平日工作勞累,休息不足,天氣無常,在路上出了一身汗,回到冷氣問,驟冷驟熱,身子便垮下來。
這傷病來得很急很劇,她倒在床上,發燒喉痛,半夜咳嗽,想喝杯水都沒有,要起身,又沒力氣,只得昏睡,三天之後,已瘦了一圈。
秘書見她有病,抽空採訪,見到這種情形,怕她乏人照顧,便建議送院治療。
她答應了。
幸虧決定得快,該天晚上,她被醫生診斷是患了肺炎。
高燒之下,她精神恍惚,半夜喊出自己的名字,驚怖異常。
平日再能幹獨立漂亮,此刻也變成一個普通弱女子。
開頭他還不甚在意,電話有一兩天撥不通是常事,後來就身不由主開始擔心。
打聽得她住院已有一個星期,一顆心幾乎自胸腔跳出來。
他連忙趕到病房,她已接近痊癒。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沉沉熟睡。
瘦削蒼白的面孔似乎只剩下兩道彎著的濃眉,清純的五官沒有化妝看上去像只得十七歲。
手臂擱在被外,他想去握她的手,又怕吵醒她,只得坐在床頭,靜靜看住她。
在該剎那,他發覺他愛她,她在他心目中,已經有一定的地位,他為她擔心,他怕失去她。
護土向他招手。
他跟她到走廊,護土問他:「你怎麼到現在才來?病人躺在那裡好幾天沒人探訪,精神非常萎靡。」
他心如刀割。
「她有一度情況相當危險。」
他點點頭,原來她沒有現人,也沒有朋友。
是這樣寂寞的一個人。
轉頭再進病房,有一個女孩子前來探病,手上拿著幾枝花朵,她已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