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麥可蘊這樣精明的女子都會著了道兒。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批露未婚夫這件事,可見是重視他的,計劃失敗,不知她怎麼想。
楚君忍不住,發了個電話給可蘊,電話仍然沒有人接。
獨居就是這點麻煩,音訊全無,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楚君心裡一動。
她做了杯熱茶對自己說:關你什麼事。
但是內心越來越不安。
她取過外套,跑到麥可蘊家裡去。
罷罷罷,最多給她罵一頓好了。
可蘊就住在附近,走十分鐘便到。
楚君問管理處,麥小姐在家嗎?
「在家。」
楚君心一跳:「幾點回來的?」
「今天早上八點鐘。」
楚君連忙跑上去,大力按門鈴。
這地方她來過。張宗明事件之前,楚君經常跑上來同可蘊開會。
沒有人應門。
管理員也慌了,趕上來問:「什麼事?」
「你肯定麥小姐在屋裡?」
「我親眼看著她回來。」
「沒有再出去?」
「開門進去看看不就得了?」
「你有鎖匙?」
「我沒有,但是三樓丙座的女傭幫她打掃,她有鎖匙。」
「快,快去找她。」
管理員立刻奔開去,楚君站在門口,繼續掀鈴。
要是可蘊在這一刻出現,不把她當瘋婆子才怪。
不消一刻,管理員帶著女傭前來。
楚君暗叫幸運。
女傭當著大家用鎖匙開開大門。
室內昏暗,楚君渾身汗毛直豎,似有預感,走到臥室一看,只見一個人躺在床上。
床頭的電話鈴不住地響。
管理員與女傭齊聲怪叫起來。
楚君顧不得了,把床上的人用力翻過來一看,果然是麥可蘊。
楚君的手策策(原文是策文 ,我打不出來)地抖。
「叫救護車,快快快。」
管理員還算鎮靜,「我馬上去。」
那女傭卻只會站在一角發抖。
楚君扶著可蘊,只見她臉色死灰。
床頭電話鈴沒有停止。
楚君接聽。
「麥小姐?麥小姐?」
楚君認得這把聲音,這是談家健。
楚君象聽到親人的聲音般「我在可蘊家,」她說,「十字車馬上來,你在酒店等我消息。」
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他卻聽懂了。「你一到醫院馬上通知我。」
楚君放下電話,懷中的可蘊卻呻吟起來。
「可蘊,可蘊。」
她沒有應。
楚君握著她冰冷的手。
這是何苦。
楚君不由得落下淚來。
救護車很快抵達,楚君的感覺卻像是捱了一個世紀。
她隨車跟到醫院。
救護人員說:「放心,幸虧發現的早,要是拖到晚上,就很難說了。」
楚君放下一顆心,坐在醫院走廊,物傷其類,悲從中來。好好哭了一場。
然後她才撥電話給談家健。
談家健即時召車到醫院。
他見楚君閉著雙眼,鼻子紅紅,坐在那裡。
就似受了委屈的孩子,怪可憐的。
「她怎麼了?」他輕問。
「在急救。」
「有危險嗎?」
「發現的早。」
談家健呼出一口氣,「你救了她。」
「不,」楚君說:「你救了她。」
「一樣啦。」
「不是你打鑼找她,恐怕就求求求求」
談家健坐在楚君身邊:「你是怎麼心血來潮,找上門去的?」
楚君也說不上來,反正她渾身不自在,非走這一趟不可,否則寢食難安。
談家健沉默。
過很久很久,他說:「沒想到她反應過激。」
「她好勝。」
「你們都是這種脾氣。」
「我?我最懂得忍辱偷生,委曲求全。伺機再來,我才不會那麼笨。」
談家健看她一眼,不敢置評。
醫生出來了,楚君走上去。
醫生看他們一眼,很不客氣地說:「明天再來看她吧,今天不准見客。」
楚君這才鬆弛下來。
談君問:「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
「沒有家人在本市,統統早已移民。」
「那我們明天再來。」
楚君點點頭:「她的未婚夫在哪裡?」
「早已從紐約到密芝根老家去了。」
「可蘊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也許她接到我的電話,起了疑心,一問便知道真相。」
「哼。」
談家健不敢出聲。
楚君又問:「你是那位負心人什麼人?」
「同事,我來出差,因利乘便。」
「隨便托個人?」楚君憤怒。
談家健說:「他根本是個那樣的人。」
「你們都是那樣的人。」
談家健知道這不是答辯的時候。
兩人步出醫院。
楚君的心很煩燥,想去喝一杯解悶。
談家健倒是善解人意:「我陪你去。」
楚君已把他當作朋友,沒有拒絕。
楚君叫了威士忌加冰,因為心情悲傷,兩杯下肚,已經有點醉意。平時不肯說的話,多說了一兩句。
她說:「女人真笨。」
談家健答:「男人也一樣。」
「我雖沒有做過統計,也相信笨女人比笨男人多。」
談君只得陪笑。
「笨在以為沒有人好過他,沒有事更重要,笨在可以完完全全失去信心,笨在以為活不下去。」
談家健不作聲。
「笨在道理全部懂得,實踐起來,難過登天。」
「也有些女性是很瀟灑的。」
楚君笑了。
她笑自己,為了張宗明事件,與麥可蘊結怨。
這種見異思遷的小人,要來有什麼用。無論誰揀到都不算福氣。空有一雙會笑的眼睛。
「你看上去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楚君忽然伸手按住他,「別離開我。」
然而立刻知道說的太嚴重,又補一句。「今日我份外怕寂寞。」
「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陪你。」
「真的?遠道而來,一定有事待辦,不妨礙你?」
「那個明天再說。」
楚君苦苦地笑,姿態可憐可惜。
談家健知道他眼福不淺,現代女性很少露出這種懦弱的神情。除非遭遇很大的變故。
也恐怕因為他只是個過客。所以楚君才肯露出原形。否則她們總要保護自己,無論內心多麼脆弱,都要用剛硬的殼子罩住。
「肚子餓了吧?」
楚君把防線撤掉,她已有三年沒吃甜品。自虐成性,長期捱餓,今日要大開吃戒。
晚飯時,楚君向談君不住訴說,心中積鬱盡清。
她從不知道自己一口氣可以說那麼多的話,楚君一向認為傾訴是軟弱的表現。
弱就弱一次吧。
飯局終於要散了,談君說:「明早我來找你一起去探訪可蘊。」
「她性格倔強,也許覺得面子重要過友情。」
「再頑強的人,在這種時候,也需要朋友。」
「我不想居功。」
小談看楚君一眼,「還是為了那宗小事?」
楚君瞪她一眼:「你知道的太多了。」
「明天早上十點,我來接你。」
楚君點點頭。
那天晚上,由小談送楚君回家。
很久很久,沒有人送她到家門,感覺非常好。
進了臥室,才發覺渾身肌肉酸痛。楚君放了缸熱水,淋了大量浴鹽,浸了半個小時。
躺在床上,她幾乎即刻睡著。原本怕做惡夢,倒是沒有。
第二天,她起遲了身,正在刷牙,談君已經按鈴。
楚君頓足,她卻彷彿在他面前出盡百丑。
只得開了門延他進來。
他卻說:「不用趕,可君已經自行簽字出院。」
「什麼?」
「你說的對,太倔強了。」
「我不相信,院方任她離開?」
「她已成年,又無生命危險,要走是可以的。」
楚君還拿著洗臉毛巾,聽到這話,不由得呆住,可蘊就是不願在她面前失威。
「你去過醫院?」
「我打過電話去。」
「我們現在做什麼?」
「沒有什麼是我們可做的了。」
「可蘊在家可會安全?」
楚君說「不會有事了。」
電話鈴響起來,楚君似有第六感覺,連忙接聽。
果然是可蘊的聲音,很平靜,很鎮定,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楚君?」
「是。」
「謝謝你。」
「應該的。」
「替我告一星期病假。」
「沒問題。」
「公司見。」
「再見。」
可蘊在那邊掛上電話。
楚君過了一會兒,也放下話筒。
小談在一旁大大訝異,「就這樣?」
楚君看他一眼。
「沒有擁抱,沒有眼淚?」他揮舞著雙手。
「還是省點力氣好。還得活下去呢。
談家健十分震驚。「這就是你們的作風?」
楚君默默放下毛巾。
「太殘酷了。」
楚君說:「我知道你看不慣。」
談君沉默半晌,然後說:「我不管,你今天要陪我一天,你欠我的。」
楚君笑,她心甘情願償還。
辦完事,談家健要回新加坡,他要買許多瑣鎖的東西。外地人總以為香港是九國販駱駝之地,貨單開出來長達一公里,也只有楚君能陪他買到寬五公分的女裝鱷魚皮帶,以及搽在臉上七天可販老還童之面霜等等。
跑斷了腿,還不知是什麼一回事。
趁空檔休息時,談家健對楚君說:「我太喜歡你了,不相信天下有這麼能幹的女子,這是我第一次買齊所有禮物,包括象牙扇子在內。但楚君,喜歡是一回事,我們這種小男人怎麼敢追大女子呢?還是回鄉下娶小媳婦是上著。」
楚君默然。
「我欣賞你的冷靜,果斷,豪氣,義氣,刻苦,能幹。但一個四口之簡單平凡小家庭,用不到這些本領。長久你會寂寞。沒有這麼大的頭,豈可戴這麼大的帽。楚君,我內心非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