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笑得前仰後合。
王耘卻不這麼想。
同一幢別墅,同一個師父,才隔了一年,已是百年身,離婚手續把他搞得焦頭爛額,馬桂芳聘了律師同他打官司,房子車子傢俬雜物統統歸她,王耘連工作都辭掉,放棄了護照,前來投奔於教授。
幸虧于先生見義勇為,替他找到教席。
他見到了小師妹。
雪珊更加出色了,見了他,伸出手來,不卑不亢的與他一握,就好像第1次見他一樣,略見生疏,但是笑容甜美,足使觀者忘憂。
王耘的希望在該剎那幻滅。
少女如玉,他無意出醜,還是正正經經使工作上了軌道再說吧。
王耘若知道雪珊心中想什麼,會傷痛欲絕。
雪珊同表姐說:「在街上我不會認得他。」
王耘臉色棕黑,似敷著薄薄一層污垢,非肥皂清水可以洗得淨,頭髮白多了,滿腹心事,澀於言笑,活力似捨他而去。
雪珊說:「看上去很老。」
「他有多大?」
「從未問這。」
「他一定吃了苦。」
「非常非常憔悴。」
「現住你們家?」
「不,搬到大學宿舍去了。」
「不再回美國?」
「我想不會吧。」
「有沒有約會你?」
雪珊答:「他很會做人,過去的已經過去,他問我有無空去看畫展,我說對藝術沒興趣。」
「你昨日陪都爾斯張去看嶺南派國畫。」
「那是都爾斯!」
「呵對不起。」表姐笑。
「明天晚上我們去跳舞,你要不要來?」
「雪珊,你不再給王耘機會?」
雪珊訝異地說:「他那裡有時間?三四十歲的人了,一切需要從頭開始,誰好意思去打擾他?」
說完之後,雪珊略帶歉意的笑了。
姊妹
星期六下午一點半,寫字樓裡只剩下楚君一個人。本來她還不知道同事都散清了,是辦公室助理小明告訴她的。
「楚小姐,」小明說,「有一位先生找麥可姖」。
楚君抬起頭來,「她的辦公室在那一邊。」
「麥小姐今早根本就沒有回來。」
「她的秘書呢?」
「都走了,」小明說「整個寫字樓只剩我同你,楚小姐。」
楚君抬起頭來一看,可不是,已經一點半。
小明若不是等她離去好關門,相信也已經走掉。
「你同那位客人說,我們已經打烊。」
「是。」小明退出去。
楚君不想惹麻煩,雖說是同一間公司,黨 不止三五組。你幫人,人卻以為你搶生意。尤其是麥可姖。氣勢與外形都似一隻花豹,唉唷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君收拾文件,取過外套,準備下班。
偌大的寫字樓,一個人也沒有,倒也難得。以往總有些趕功夫的同事留下來。
她一路走,一路穿外套,有一隻袖子套不進去。忽然有人幫她把方領提一提,楚君便說:「謝謝你,小明。」
那人笑。
楚君一轉身,發覺身後是個陌生人。
她一驚,連忙叫「小明,小明。」
小明走過來:「楚小姐,就是這位先生找麥可姖。」
那人文質彬彬地取出名片,交給楚君。
楚君且不忙看他姓名,只說:「可蘊今天沒上班。」
那人有點無奈:「我又沒有她家中號碼。」
楚君仍然一副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樣子。
那人又說:「我只留一個周未,星期一一早就要走的。」
楚君淡淡應他一聲,吩咐小明:「把門鎖好。」
那位先生卻尾隨她身後,一直向電梯大堂走去。
楚君心想,不稀奇啊,可姖一向最最多異性朋友。這個傻子不知在哪個鄉下見過可蘊,便把她當紅顏知己,一路追上來。
可姖連家中電話都沒有給他。
可見天下,確有自作多情之人。
在電梯中,那人說:「可蘊的確約了我今天。」彷彿期待楚君給他一個答案。
楚君冷冷說:「也許她記性不大好。」
那人看楚君一眼:「也許可蘊的人緣不大好。」
楚君馬上警惕。
這個人是個厲害角色,她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說楚君同任何人關係不好都不要緊,但和麥可蘊,她要避忌。
當下,她略略放鬆面孔肌肉:「我不方便把她私人電話告訴你。」
「看,我像個壞人嗎?」
楚君不由向他看去。
不,他是個英俊小生,絕不像壞人。
但這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楚君同可蘊有過節,她不要管她的事。
故此,電梯一到地下,就一個箭步衝出去。
還得吃午飯呢,大好星期六,一個約會也沒有。
楚君悵惘地想,不管你怎麼看麥可蘊這個人,她有她的辦法,她可沒有空置的週末。
本來,楚君也曾試圖與她做朋友,兩個人同樣是亞西亞廣告的精英分子,受老闆器重,年齡學歷背景也相仿,可以成為莫逆。
--都是為了張宗明。
想到他,楚君心裡還暗暗牽動。
楚君喜歡張宗明那雙會得笑的眼睛,只是她生性比較含蓄,剛憂疑,他已經成為麥可蘊的滑水教練。
楚君不屑與可蘊爭,眼巴巴看著失去一個有可能的人。偏偏可蘊又猜到楚君的心事,學會滑水以後,又作大方狀似的,把張宗明推回楚君的身邊。
楚君真的生氣了。
她怎麼肯接受這種剩餘物資!
張宗明悔不當初,訕訕地辭去亞細亞的工作,另謀高就,與兩女都疏遠。
麥可蘊損人不利己之名不脛而走。
她倒是得意洋洋,視做一種讚譽。
之後楚君一直沒有原諒麥可蘊。
楚君胡亂地走進熟悉的咖啡室,馬馬虎虎地叫了食物,心不在焉地吃下肚子。
麥可蘊的確是有辦法,連找上門來的漢子都長得高大威猛。
楚君用手托著頭,離開了公司,整個人似洩氣的皮球,工在人在,工亡人亡,她已經忘卻如何尋找娛樂。
待會兒回到家,她打算午睡。
楚君一個人睡極大極大的床第,每早都依依不捨地留戀床第,臨出門前,還要伸手到電毯底下暖一暖。
只有那張大床最可靠。
楚君召待者結帳。
「楚小姐,已經付過了。」
「誰?」
「那位先生。」
楚君有一絲歡喜,好奇地看過去。
啐,原來就是那個陌生人。
怎麼跟到這兒來了。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楚君心底升起一股厭惡,像是在雪地裡滑了一跤,什麼興致都失去。
她還沒有行動,那個年輕人已經走過來。
「很巧是不是?」
楚君也相信這只是偶遇。
「我就住在這間酒店。」
楚君說:「謝謝你請客。」
幸虧這人過一天就要走的,以後再也碰不見他,否則落在別人眼中,還以為她和麥可蘊沒完沒了。
那人替她拉開椅子,「我叫談家健。」
楚君在心中問,你走開好不好?別給我麻煩。
他像是看懂楚君的表情,「我馬上就走開,只想麻煩你替我打一個電話到麥可蘊家。」
「我沒有她家的號碼。」
「太不公平了。」
「是,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楚君問:「你為什麼非得纏住我不可?」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
楚君瞪住這個姓談的年輕人。
「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有多重要。」
「我不要聽,我對別人的私隱不感興趣。」
談家健不理會楚君的小姐脾氣。他說「麥可蘊在紐約的未婚夫下星期三要結婚了,她不知就裡,還打算給他一個驚喜,我就是要告訴她,叫她取消此行。」
楚君一聽呆住。
她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
楚君與其他同事知道麥可蘊下星期要赴紐約,但是不知道她是要去見未婚夫,大家也並不知道她有一個關係這麼密切的人在外國。
「你是什麼人?你同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也只是個不幸的中間人。」
楚君微笑,沒想到麥可蘊這樣精明的女子也會翻了船觸了礁。
可蘊這樣剛強,她會復原的,如果可以幫她一記,免她白坐十多個小時飛機去自討沒趣,還是功德無量。
「別說是我說的。」
「我不是多嘴的人。」
「七九三六八。」
「謝謝你。」
談家健跑去撥電話。
楚君取過外套,預備離去。
才到門口,談家健追出來。
他氣呼呼地說:「她不在家。」
楚君看他一眼,「我可不保證她在家。」
談家健像是已習慣楚君的冷嘲熱諷,「我約她的時候,她說今天在公司。」
楚君忍不住說:「我真不明白你們,有話為什麼不直說,在電話中講明了,豈非一了百了?」
「我還有若干私人物件要交給她。」
楚君心想:可蘊這次可真倒霉。
「那你只好一直打電話給她,只至她出現為止。」
談君無奈地說:「也只好這樣了。」
楚君說:「再見。」
他忽然問:「晚上你打算做什麼?」
「與你無關。」
「小姐,大家年輕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楚君不怒反笑:「依你說,年輕人,應當如何團結?」
談家健歎口氣,搔搔頭,沒奈何:「再見。」
楚君跳上車子走了。
回到家裡,她發現午餐似一塊大石壓在她的胃中,非要使她的胃部穿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