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邊的燈罩是荷葉邊的,窗上有木質百葉簾,一格一格,浪漫復古懷舊,我把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整個人像是進入照片的世界裡去,不能自己,悚然而驚。
啊這多象聊齋裡的故事。
書生無意中得到畫像,愛上了畫中的美女,然後美女冉冉自畫中踏入塵世,與書生共結良緣……
我的心如溶入照片中,猶如進入了這一間大房子。
電話鈴把我自沉思中驚醒。
我取起話筒,是幽谷打來的。
她間:「為什麼電話響了那麼久才來接?」
「我在浴間。」不知為什麼我撒了謊。
「照片拿回來了沒有?」她問。
「他們掉錯了照片,我決定明天拿回去換。」
「唷,沖印鋪太大意了,」幽谷說:「換得回來嗎?」
「沒問題,我跟他們那麼熟。」
「要不要出來看電影?」幽谷間。
「不,」我說:「我累了,改天吧,今天一連開三個會,累得抬不起頭來,想早睡。」
「星期天可要記得來呵。」她笑著提醒我。
我出了一額汗,「星期天?當然當然。」星期天是我求婚的大日子,我為何魂不守舍?
「早點睡。」幽谷掛了電話。
我是個名主有花的男人,怎麼可以對牢旁的女人的照片發呆?太不應該了。
明天,明天就去換掉它。
我淋了浴上床睡,因為疲累,倒是很快入睡,上半夜安然無事,下半夜開始做亂夢,七彩繽紛,後來夢境漸漸歸一清晰,我見到自己的身體毫不吃力地飄入一間房子裡,一個白衣女郎在那裡等我。
她有憂鬱的面孔,黑沉沉的大眼睛,牢牢的看著我,哎呀,她彷彿向我招手了,我很樂意地但半帶懼怕地走近。
她伸出手來觸摸我的臉,她的手是冰冷而柔軟的,我跟她說:「我願意跟隨你,無論你到什麼地方去,我總是跟著你。」
她沒有笑,她只是深深的凝視我,然後忽然大力的推我一下,我趺入萬丈深淵,因此驚醒了。
我自床上跳起來,怔怔地,心猶自突突的跳,一額的汗,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不可能,不可能,我根本不知過這個女郎是什麼人,她為什麼要來魘我?她是誰?我怎麼會取錯她的照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取了一杯冰水喝,鎮靜下來。
明天去還了這些相片就沒事了,我告訴自己:快睡吧,明早還要上班呢。
我終於再度閉上眼睛,但直到天亮,我並沒有熟睡。
第二天一早,我烤了麵包,做了濃濃的咖啡喝,催醒自己。
我多想再掏出那疊照片出來看,但終於自制地將照片放入公文包,出門去。
沖印店很早開門,我要求他們換照片,他們查了又查,說找不到,我替幽谷拍的那一輯。
幸虧我與他們相熟,否則他們早就煩得把我轟走了。
「那麼有沒有人來找這一疊照片呢?」我耐心地問。
「傅先生,你且留下電話,一有我們就通知你,可好?」
「真的無法追查?」
「傅先生,」他們答:「照片是用電腦沖的,不經人手,很少出錯,這次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很可能那方面亦會來我們這裡調換照片,屆時一定通知你。」
我還能怎麼樣?
那疊神秘的照片仍然在我的公文包內,我帶它們到公司。
一早沒事做,同事們還沒有到齊,我又取出照片來觀看。
她真是個尤物,五官配搭得別緻是不用說了,最主要是那股慵倦的神色,彷彿洞悉世情,世上像是沒有什麼再能令她動心了。
她並無戴什麼首飾,皮膚很好,一種象牙色,兩隻耳朵如貝殼一般可愛。
我將照片都攤在桌子上。
女秘書進來收拾文件,她一眼看到,詫異地取笑,「咦,傅先生換了新女朋友?」
我不答話。
叫我怎麼解釋呢?沒人會相信這件事。
「好漂亮的女孩子。」女秘書說。
她走過來看仔細。「咦,這不是申聲曼嗎?」
「什麼?」我跳起來,「你認識她?」
「誰不認識申聲曼?她是當時得令最紅的模特兒。」
「為什麼我不曉得?」我問。
「傅先生,」女秘書掩嘴笑,「你就只會埋頭埋腦的趕工作,又愛女朋友,根本不注意到身邊發生些什麼事,別說是一個模特兒,連身邊的同事叫什麼你還不清楚呢。」
我被她說得臉都紅了。
女秘書好奇的問:「你怎麼會有她的照片?」
我胡諂,「在朋友家拍的。」
「伊真漂亮。」女秘書喃喃的說。
是,伊的美是充滿了靈魂感的。
女秘書試探的問:「傅先生與莫小姐沒有鬧翻吧?」
我反問:「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秘書說:「珠寶店明天送戒子來呢。」
「知道了。」我說。
她很不放心,再看一看桌面的照片,掩上門出去了。
她的名字叫申聲曼,這樣出色的女子一定有點來頭,果然不出所料。
我想了一想,趕快撥電話給一個花花公子朋友。電話接通了,我笑問:「九點正就到公司了,老陳?」
他說:「什麼風把你吹來?你不是最討厭咱們這幫人不學無術嗎?」
「向你打聽一個人。」
「呵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噯,你少廢話。」
「說呀,打聽誰?」
「有一個女郎,叫申聲曼。」
老陳在電話的那一頭怔了一怔。「好眼光,老傅,好眼光。」
「你別想歪了你。」我不悅。
老陳笑,「我想歪?大清早向我打聽城裡名女人的來龍去脈,還說我想歪,你這惡人,真會告狀。」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
「絕色的女人。」
「這自然,其它呢?」我急不及待。
「老傅,你要求得一個絕色的女子,就不必問其它的了。」
「什麼意思?」
老陳不回答:「你的幽谷呢?吹了?」
「我後天向她求婚。」
「好小子,雙管齊下,你轉性了,怎麼?到現在才發覺要多多享受人生?未為晚也。」
我罵:「老陳,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他詭笑。
「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她?」
「我有她電話號碼,你等等,我找給你——三三四五六。」
「謝謝。」
「喂,祝你成功。」
我搖搖頭、把電話掛上。
我將照片收起來,沉思。
老陳有她的電話,老陳是個花花公子,是否所有出來走走,開輛平治的男人都收著她的電話號碼?
這又關我什麼事呢?
我所應該做的事,是將照片丟進麼廢紙籮裡,忘記這件事,專心的工作,明天珠寶店送了戒指來,攜著它上莫家去求婚。
這個女人與我何關呢?
我用手托著腮,想了一個上午,心緒大亂。
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心一向堅強,不為世上浮雲幻影所動,現在是怎麼了?
我簡直不能專心做事,開會的時候魂遊四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白沙碧水棕櫚樹的地方,與那美麗的女郎會合……
我想我馬上要發瘋了。
那天回到家,我斟一杯撥蘭地,自己一個人慢慢啜飲。
終於忍不住,拿起話筒,撥三三四五六。
我很鎮靜。
電話接通了,那邊一個女傭問我:「哪一位?」
我說:「姓傅的找申聲曼小姐。」
「請等一等。」
過一會兒,換了一把低沉的聲音問:「傅先生?」
「申小姐嗎?」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
「有何貴幹?」
「申小姐。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並不相識,但是我手上卻有一疊你的照片,想歸還給你,你若不方便見我,我寄返給你亦可。」
「照片?什麼樣的照片?」她非常警惕。
我連忙說:「家居的照片,是沖印鋪弄錯了,落在我手中,我……我不是歹徒。」
「哦,我明白了,」她似乎鬆一口氣,「是那些照片,原來落到你手上了。」
「是的,」我說:「我的照片又是否在你那裡?」
「是個女孩子的照片?她長得很漂亮,」她笑,「長頭髮,大眼睛。」
「那是我的未婚妻。」
「貴姓?」她問。
「姓傅。」
「傅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約個地方見面,交換相片如何?實不相瞞,你手上那疊照片,對我來說,也頗為重要。」
「什麼地方?」我問。
「明天,晚上——讓我看,八點鐘好不好?大酒店咖啡店。」
「好,我準時到,我記得你的樣子,申小姐。」
「好,再見。」她掛上電話。
我發神經了。
我竟約會未婚妻以外的女子,莫幽谷知道了會將我斬作一塊塊。我對不起幽谷,我怎麼會受一個陌生女子的引誘?我不能就這樣出賣了對幽谷的貞節。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心中的天使這樣不斷地細細聲說。
但胸腔中另有一個魔鬼,他卻同時說:不用回頭,去見申小姐呀,你不是想見她嗎?怕什麼?幽谷又不會知道。一次而已。
魔鬼的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空間,我注定要打敗仗,我甚至沒有稍抵抗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