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教訓又來了。」她說。但是這次她沒有笑。
她的態度好多了。
我說:「好好學乖一點。」
「與我去兜風?我答應你會乖。好不好?教我。從來沒有教過我,他們都當我是一個孩子。」她的口氣,也的確像一個孩子,一個很純潔的孩子。
我歎了一口氣。
我是墮入情網了。
不是情網,只是一張網,一張很奇怪的網。
「陪我去兜風,」她的聲音軟得使我酥迷,「好不好?然後你可以一直教我做人的正當方式。你可以教我,我相信你可以教我。」
「你——」我說不下去了,「太多人寵壞你了,我不想這麼做,我不要寵你。」
「你沒有寵我,」她低聲說:「我在苦苦求你,是不是?我只請你出來兜風。」
「你要見我?」我不相信地問:「想見我?」
「是,我要見你。」
「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說。
「你在什麼地方?」
「在樓下。」
我笑了。「你何必這樣?你只要一招手,就可以找到兩卡車的男人,何必一直在樓下等我?」
「我愛你。」她說。
「不!」
「是的。別問我為什麼。」她突然掛斷了電話。
我呆住了,我坐在椅子裡呆了十分鐘,然後我拿了外套,按了電梯,飛快地下了樓,她站在門口。
天在下雨。
她的褲管下半截都濕了,手上拿著一把油紙傘,她在微笑。她的頭髮上面在滴水。
「我的天!」我說:「你會生病的。」
「我不怕。」她說:「我不怕。」
「王小姐。」
「不要叫我王小姐。」她說:「我算是最低的要求了吧?」
我歎口氣,「真該有人好好地把你揍一頓,你的車在哪裡?」我問她。
「就在街角。」她愉快地說。
她拉起我的手,拖我到街角,我看到一部黃色的蓮花,已經被交通警察抄了一張牌在那裡。
她開了車門,門根本沒有上鎖,我只好坐進車子裡去。
天啊,我問我自己,我在幹什麼?坐在一個陌生女孩子的跑車裡,與她去逛?我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我家裡有一子一女!我一定是瘋了。
她開動了車子,一陣風吹動了長髮,髮梢拂著了我的臉,一陣癢。在那一秒鐘裡,我忘了我的身份。
車子象飛一般似地衝了出去,我只聽見引擎的咆吼聲。
她把車子駛上半山,兜了一個大圈子。這的確是一部好車子,她的駕駛技術也是第一流的。緊緊的皮手套繃在她的手上,穿一套上身連長褲的緊身衣,黃得耀眼,只是濕了一大截,剛才淋了雨,為我淋的。
跟她坐在車子裡,我忘了一切,我幾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忽然之間,我覺得抓住了一點前所未有的東西,從王如璋身上我找到了青春、動力、活潑!
她才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活生生地存在世界上,為了她自己而活,喜愛做什麼便做什麼,不是為了其他一切,不是為了銀行存折,不是為了閒言閒語,不是為了繁文俗禮。
我從沒有見過她這樣直截了當的人,為了她愛的一切不擇手段地爭取。
她可真的愛我?如她所說。
忽然之間,我渴望得到這樣一個女孩子的愛。
然而我並不相信她會真的愛我。這是她的習慣,她的口頭禪吧?但是我聽了,還是這麼的受用。
到底她是一個美女,到底這話是從她嘴裡出口的。
她說她愛我。一個舉手可以召到幾打男人的女孩子單單看中了我,這感覺使我有前所未有的快樂。
車子停了,我認得那是她的家,落暉道十號。
「進來?」她問。
我跟了她進去。我自然跟了她進去,反正已經來到這裡了,不進去還幹什麼?
她家裡一個人都沒有,穿白制服的女傭在客廳裡看電視,她帶著我上樓,在梯間她忽然轉身,凝視著我,她與我的距離是這麼的近,她了我的鼻子。
她的嘴唇是柔軟的,炎熱的,我推開了她。
我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我有一子一女,我有妻子,結婚戒指此刻還套在手指上。我輕輕地推開了她。
我說:「你到家了,我還是回去的好。」忽然我退縮了。
她在樓梯間坐下,並沒有說話,並沒有求我留下,但是她看著我。她為我淋濕了身子,她為我等了那麼久,她到底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我吻吻她的臉,我說:「乖一點,明天我再來陪你喝咖啡。」
她笑了,笑得是那麼開心,好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我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
我轉身走了,是那個白衣傭人替我開的門。
我叫了一部車子回家。我心裡竟沒有一點點犯罪的感覺,我只覺得快樂,無比新鮮的快樂。到了家,妻來開門,我竟沒有抬起我的頭看她,我匆匆吃完飯,心裡充滿了王如璋的影子,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
我無法把她在我心裡除掉。
每天下午,她會與我來吃一頓茶。
我看到她的臉,我覺得有無限的歡喜。這種歡喜在別的地方是無法得到的。我要見她,我要繼續地見她。
我有時與她到沙灘上去坐半天,漫無一人的沙灘。我與她去跳舞,無論什麼曲子,我們總是慢慢地跳。我們去看電影,手拉著手。
是的,我想我已經開始愛上她了。
我們約會著,我渴望見她,甚至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地見她。
然後她說:「你知道你應該怎麼做。」
「離婚?」我問她。
「我沒有說離婚。」她狡猾地道:「如果你愛我,你該知道如何選擇,是不是?」
「我需要你。」我坦白地說。
「你不可能有兩個妻子,對不對?」她說:「通常一個男人只可結一次婚,作一次選擇,然後——除非像你說的那樣,離婚。」
「但是我的家庭,我的子女——」
如璋笑,「那是你的煩惱,你的煩惱,丹尼,你不必與我說這些,我是自由的,你該知道你應當怎麼做。「
我不響。
她太聰明了。
我說過很多次,她太聰明了。
然後我的副經理跟我說話了。「你與王中川的女兒做朋友?」他問得很巧妙。他是我的老同學,他瞭解我,也相當地同情我。
「是的。」
「你太太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
「離開這個女孩子。」他說。
「為什麼?」
「她不是你的情人,老大,你誤會了,她在玩你,把你玩得一愕一愕的,你還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出名的大眾情人,玩一個數一個。」
「她沒有必要選中我。」我說。
「有,因為你還像一個孩子,她可以把你玩弄在手掌之上,這還不夠過癮?」
「我不相信!」我說:「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好處?像你這種舊腦筋,還一直以為女孩子會吃虧?你在做夢,她就是為了玩,像看一場電影,像跳個舞,你一直以為她真的看上你了?別發瘋了?你有什麼好?你錢賺得多?你英俊?你學問超眾?她會愛上你?你唯一的優點就是夠傻。算了吧,丹尼,玩過就算了,你以為你回家與老婆離了婚,她會嫁你?你憑什麼娶她?她坐的是蓮花跑車,家住西班牙式洋房,身上衣服單一件就要了你一個月的收入,她父親家財將來都是她的,我告訴你,這種女孩子吃巧克力都要吃『蓮特』的,你以為她會陪你啃麵包?浪漫是形式上的,不是實際上的,明白了嗎?」
「或者——她愛我。」
他聳聳肩,「不是沒有可能的,億萬分之一的機會吧。」
我不出聲。
「趁早離開她,好不好?等她把你摔掉,等她玩膩了你,那多沒有意思?」
離開她?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她。
但是我的朋友或者也說對了幾分。是的,她會愛上我嗎?她一開頭便說:「我想玩。」
她是這麼地坦白,坦白得簡直不像話。
她沒有騙過我,她的確從來沒有騙過我。
於是我說:「跟她在一起,她的生活正常了,她不再夜歸,她不再喝酒,她不再胡天胡地。」
「這是你對她的幫助?」他問:「你居然相信這些?」
我相信是的。
「離開她,想想你的家,你的子女,要戀愛,現在也不是時候了,是不是?」
是的。
我離開她,或者是明智之舉,趁現在還沒有泥足深陷,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從開頭便知道,我們是沒有結果的。
我發了一個誓,告訴女秘書,以後王小姐來的電話,一概推掉。
現在是太遲了。為了她而毀掉我的婚姻?妻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孩子是沒有罪的,我實在做不出這種事。
一個男人佔有兩個女人,是可鄙的。不管如璋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我都要對她公平一點,我不見她,對她也有好處,絕對有好處。
我覺得痛苦。
我的女秘書告訴我王小姐天天打電話來。我沒有理會,損失在我,我難道還可以碰到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