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她笑著接過禮物。
「謝謝你對我們一家的關心及幫助。」
「太戲劇化了,應該的嘛。」她果然不是那種輕佻的小女子。
我尷尬地笑。
「不過我才要謝你,我沒有收花已經很久了。」她把臉埋進花堆內用力嗅。
神情可愛得不像個醫生。
我搭仙地問:「那麼他們送你什麼?我指的是病人。」
「名貴鋼筆、開絲米外套之類,悶死人。」她笑,「我抽屜中起碼有三打以上的金筆座。」
我也笑。
她把花插進花瓶裡,打開糖盒子,吃一顆,邊說:「發胖就賴你。」有股平常沒有的嬌嗲。
我馬上察覺了,氣氛有點緊張。
怎麼攪的?現在什麼年代了,我還是鉗鉗蠍蠍的,人家十多歲的孩子都懂得勇往直前,說做就做,我怎麼如此嚕囌?
陳醫生站起來,我會意,「你沒有空?」
「我約了尤小明先生與他打乒乓。」她微笑。
「是嗎?」我大喜,「我能一起來嗎?我可以權充司機。」
「可以,歡迎。」她說。
我問小力小川要不要跟著去。
小力想了很久,他說:「人太多不好。」
「什麼人太多不好?」我訝異。
小力說:「就你跟小明去好了,我與小川在家看卡通,你們愛怎麼就怎麼。」
我簡直不信五歲的孩子會說這樣的話,當場臉紅耳赤。
阿珍瞪我一眼,「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懂?」
我馬上覺得我簡直是白活了一場,慚愧的與小明踏出家門。
在運動館中,我與小明與陳醫生對打,還是輸了給她,她真是個文武雙全的女人。
照說這樣的女人應該許多追求者才是,不知恁地,她卻仍然小姑獨處,由此可知,她的擇偶條件不知高到什麼地步。。
我們回家時滿頭大汗,各自回府洗刷。
小力出來問:「怎麼樣?爸爸,進行得怎麼樣?」
一個個小大人一樣,煞有介事地追究起我的追女秘史來。
「給我多一些時間。」我說。
「唏,你還要多久?」不耐煩了。
我猶疑,「至少一年半載。」
「嘩,我都老了。」小明說。
「別這樣好不好?」我在他屁股上拍一記。
「不如我代你開口。」小明說。
「說什麼?」我既好氣又好笑。
「說『我爸爸願意與你作朋友』。」
「已經是朋友了。」我搔頭皮。
「那麼『他願意娶你做太太』。」
「不可以!」
小明聳聳肩。
「別胡鬧,知道嗎?」我警告他們。
阿珍問:「陳醫生要過來吃飯嗎?」
小明說:「我去請她。」
她幾乎天天都在我們這裡吃飯,一切似乎有了默契,假以時日,也許我不是沒有希望的。
陳婉華過來的時候,我們四父子坐得整整齊齊地恭候她。
三個兒子待她坐下,忽然一起站起來問:「陳醫生,你願意做我們的媽媽嗎?」
真荒謬,三個小子自己挑起後母來。
我張大了嘴,作不了聲。
陳醫生也一怔,隨即笑起來。
我說:「我保證不是我教的。」
她莞爾說:「孩子們,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與你們爸爸還要繼續做朋友。」
「你們是好朋友嗎?」小力問。
「很談得來,他人很好。」陳醫生笑看我一眼。
小明歡呼,「嘩,有希望。」
大家都笑了,開心得不得了。
三個小孩撲到她懷裡去,阿珍連連點頭。
我很寬慰,妻在天之靈是眷顧我的,我很幸運,三個孩子這麼活潑,女朋友又是個突出人才,我很高興。
美人救英雄
藍天碧海,夏日將快成為另一個過去。我告訴自己,非得利用這寶貴的時間作最後一次耍樂。
我的嗜好是潛水,
當下便駕小船出海,帶備一切工具,打算捉數條大魚,回家煮了請客。
同日的西沙灣已停滿遊艇,我厭惡地將自己的小船駛往比較偏僻的地方。
討厭遊艇上的男女,根本不是真正來運動或是欣賞風景,有人在甲板上搓四圈,又有人在比較身世,交際應酬亮相,無論什麼,倫落在他們手中,一切都變為庸俗。
我穿好橡皮衣與裝備,提著魚叉,靜靜落水。
海底真的美妙,靜寂、涼快、美麗。
我緩緩暢泳、轉身、手舞、足蹈。
岩石上有的是鮑魚,我很快敲下一大網,提著回船。
再下水,大魚在我身邊游過,石斑的翅張開,翩翩搖動,我不忍下手,反正一味清蒸鮑魚已經足夠,正在洋洋得意之際,看到不遠之處有一群水母。
如芭蕾舞女般瀟灑的嗜哩魚!我不欲錯過奇景,立刻追上去。
它們全身透明,隱隱發出碧藍的光芒,裙邊抖動,猶如紗衣,曼妙的舞姿吸引我,我越跟越遠。
唉,如果不是要維持一份正當的職業,我多希望中途改行做海洋生物學家。
正緊貼著水母追著,忽然大腿一陣疼痛,如火炙一般,我一驚,人便往水下落,本能地抖動大腿,看到腿上附著一隻俗稱藍色魔鬼的嗜哩魚。
我用手去拉,幸虧戴著手套,但是連著水母而出的是我一大塊皮膚,血肉淋漓。
我詛咒,血味足以引來鯊魚,不過這一區是安全的。
水母,這麼美麗的名字,這麼美麗的生物,卻這麼毒辣及難以應付,像女人。
因為痛的緣故,我匆匆往水面上升,已經看到水面的亮光,但是左腿痙攣我失去游動的能力。
我努力吸氧氣,拍打水面,企圖上升,但是,恐懼侵佔我的心,雖然我的頭腦還是清醒,但左腿已經麻痺。
明明看得見亮光,我甚至可以摸得到遊艇的底部,但是差那麼十餘公尺,我快成為海底冤魂。
我越來越怕,難道我王光宇命畢此地?
不可能,我整個人還很清醒,海自小是我的朋友,不可能,我要如往日一般活著回去,家人都在等我,我要活著回去。
但是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越沉越低,我苦苦的作最後掙扎,左腿的麻痺與痛楚也不覺得,我大力除下氧氣筒,真笨,怎麼開頭沒想到可以減除重量?
正在生死關頭,我看見有人落水,我揚起手求救,那人和衣游過來,幫我脫下鉛衣、氣筒,一手搭著我腰部,引我升上水面。
我在突然之間遇到救星,本能使我緊抓住他的頭髮與手臂,他吃痛,吞進兩口水,用力掌摑我的面孔,我才想到這樣子會導致兩人喪命,於是放鬆身體,讓他拉我上去。
遇見空氣我就落得半昏迷狀態,躺在甲板上,不斷痙攣,有人大聲呼喊,酒與毛氈被遞上來,又有人報警。
有女士驚呼,這些該死的女人,什麼都尖叫一番以示她們之矜貴,討厭之至。
奇怪,從鬼門關處兜了一個圈子回來,我並不害怕,一直有思想的能力,怎麼會這樣呢?但是肉體卻完全不能動彈,我甚至睜不開眼睛。
有人用藥水替我洗傷口,神經交替反應,肌肉跳了兩跳,可以感到傷口面積很大,將來好了也有大疤,不過小命檢回來也就算了。
我的救命恩人是誰?
真想對著他叩三個響頭。
遊艇向岸駛去,我終於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一片白色,我在醫院裡。
首先看到的是母親面孔。
「媽媽。」我叫她。
她完全放心了,「孩子,你醒來啦!感謝主,嚇壞我。」
護士過來,微笑說:「休息數天便沒事。」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母親說:「光宇,如果沒有謝小姐救你,真是—一」她不敢說下去。
「謝『小姐』?」我愕然,「救我的是女孩子?」
「是呀,當日在遊艇上,玩的玩,打瞌睡的盹著了,只有謝小姐在釣魚,忽然她看到海底有人在掙扎,便和衣跳下去救人,孩子,你這次真是險過剃頭。」
「哦。」我心中感恩不盡。
「孩子,那時你很害怕吧,他們說你拉住謝小組的頭髮不放,人家的頭皮都險些被你拉了下來。」
我尷尬的漲紅了臉。
「聽媽媽的話,以後別再出海了。」
我不出聲。
謝小姐,到底是怎麼樣的一位人物?她長得可俊俏?一時也不好意思問。
「謝小姐那裡,我已上門去道謝,留了四包禮品,光宇,人家真是拼了自己一條命來救你一條命,這是大恩大德,你想想怎麼報答吧。」
「我以身相報。」我又調皮起來。
「人家稀罕你嗎?人家早有男朋友。」
母親瞪我一眼,「以後記住不准再出海,我只得你一個兒子,你別害我寢食難安。」
我說:「媽,你越扯越遠了。」
三天後我出院,第一件事便是穿戴整齊地去探訪謝小姐。
她的聲音如銀鈴一般,在電話中拒絕我的探訪—一「不必了,令堂已經表達過她的心意,不過是小事,何足掛齒。」
我只好沒有預約便上門去。
她的辨公室非常豪華,我懷疑謝小姐是這間公司的大人物,秘書小姐問我:「謝小姐沒有約見你。」
我說:「請告訴她,我知道她的時間寶貴,但是我是她從海上救回來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