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戀愛。
咚一聲入愛網,昏頭轉向,一聽見他的聲音,渾身震,還有,他的手若輕輕觸及肌膚,她便酥軟……
下雨天,在露台上看向公園一片蔥綠,她倚在窗框上,很久很久不動。
工作很忙,最近,一位著名的夫人,遺物被取出拍賣,姬斯蒂行有幸接到這宗生意,少亮負責跟老闆湯默生安排一切事宜。
湯默生是位經驗豐富的中年女士,笑道:「看,只要宣傳得好,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傳奇。」
少亮微笑不語。
「夫人其實拜金,那樣優雅光輝的外表之下,也有陰暗一面,她喜瘋狂購物,同一款式鞋子一口氣可買十多雙,這種人,通常因在生活中得不到樂趣而轉向物質,若非精神不妥,即是寂寞,依我看,夫人是寂寞。」
少亮不語。
「不管它了,我們抽佣百分之十,由買家支付,穩紮穩打,收入超過一百萬美金。」
接著一段日子,他們為宣傳忙碌,訂目錄、做海報,以及上電視宣傳。
少亮知道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抖擻精神,與同事忙至深夜。
不少人暗暗問:「那穿三個骨袖子套裝,蜜色皮膚東方美女是誰?」
少亮特別喜歡三個骨袖與褲子,配小圓頭平跟鞋,十分好看,有種五十年代淑女味道,那種溫婉今日早已消逝,特別值得回味。
在預展會,少亮看見了他。
華裔、高大、英俊、富有,少亮知道他的背景之後,十分詫異,心想:這樣人才,只有在愛情小說中才會找到,怎麼在現實世界出現?
最重要的是,他是無名士。
呃,不是無名無姓,而是指尚未被所謂社交界捧紅,他從未擺姿勢給任何週刊拍過照片,從未接受過報章名人版訪問,多麼難得!
法國大畫家狄嘉說過:「成名真是好事,如果可以維持不為人知的話。」
王為訓做到了這一點。
他的豪宅、他的遊艇、他的生意規模從不暴露人前,可是王氏化工的功績人人皆知。
他同湯默生說:「對不起,娣娣,我記錯了日子,我不是想來這個預展會。」
湯默生立刻喚少亮。「王,我介紹一位同事給你認識,你們同是華裔,而且是上海人。」
王為訓笑道:「孔小姐,好。」
他也呆住了。
忽然間眼前有許多光與影,他定定神,別轉面孔,稍微過一刻,才與她攀談,心中有無名的喜悅,說完正經事,仍不願離去。
湯默生說:「王對摺扇有興趣。」
王為訓更正。「應是家母才對。」
少亮答:「我們的收藏不錯,請過來看目錄。」
「明早的拍賣由少亮主持,你若沒空親來,用電話投標好了。」
「不,我親自來。」
兩人沉默片刻,稍後,王為訓離去。
湯默生說:「英俊,非常富有,兼有生活情趣。」
少亮抬起頭。「沒有缺點嗎?」
「有。」
「請問是什麼?」
「已婚。」
啊!
湯默生說得很有趣。「可是每個人都結了婚,他又不知道今生是否可;碰到,怎麼等一輩子呢,已婚不是問題。」
那晚,孔少亮在露台站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他已經進入會場。
少亮看到他,向他點頭,不知怎地,一邊腮無端端紅起來。
拍賣會開始了。
書記宣佈:「十八世紀西班牙摺扇一把,底價二千六百美元。」
那是一把黑色大摺扇,海龜扇骨,黑色麻紗鑲面,難得的是百多年古物,一點破損也無,扇面上用金色描繪著大花。
王為訓揚揚手,這一舉手,表示將底價抬高兩百美元。
電話中有人與他競投,不久,扇子售價已達五千元。
另一方放棄,少亮在台上說:「五千元一次,五千元兩次,五千元三次,售出,謝謝。」
她是學徒出身,叫賣技術是那個時候學會。
兩小時後她把拍賣會交給同事,她走到王為訓座位處。
王為訓立刻站起來。
什麼都好,就是已婚。
「對舊家具有興趣?」
「沒有。」
「那麼,來喝杯咖啡吧!」
王為訓凝視她。「我正在等這句話。」
兩人正往外走,忽然有人叫住少亮。「孔小姐,東京有人問及一把清代的摺扇。」
少亮無奈,轉頭對王為訓說:「我有點事。」
「不妨,我等。」
助手取出扇子,少亮戴上白線手套,以免汗氣沾到古物,輕輕打開扇子。
她在現場回了電話。
「古太太,正是喜歡的工筆牡丹,我替填上數目,謝謝。」
放下電話,少亮笑說:「快走,以免被人再逮住。」
她一時忘記脫下手套,王為訓伸手出去拉住她的手,走出去。
少亮沒有掙脫,怎麼會,她的手像是找到了歸宿一樣,極舒服地蜷縮在他的大手中。
他漸漸握緊她的手。
兩人都有點迷惘,發生得那樣快,都不像成年人的感情。
要好好享受。也許一生只發生一之。
即使受創傷,也是值得的,NOPAIN,NOGAIN。
坐下來,王為訓說:「有一件事──」
少亮輕輕接上去:「我知道,你已婚。」
王為訓一怔。「呵,已經知道。」
「湯默生告訴我。」
「我正在辦離婚手續。」
他們都那樣說,有些人的手續,辦十年,一生也辦不妥,可是少亮卻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他又說:「幸虧沒有孩子,不至於傷害無辜。」
少亮不語。
他微笑,自言自語地說:「正當我認為除出工作沒有其他的時候,我看到了。」
少亮低低歎息。
那位夫人的拍賣會如期分四天舉行,經過瘋狂搶購,每件稀疏平常物件均超出底價兩、三百倍成交,湯默生笑得合不攏嘴。
結算總數,一共籌得近五千萬美元。
少亮大惑不解。
「各地文化風俗不同,在華人來說,競投這家人的舊物屬不可思議,這位夫人兩度成為寡婦,多麼不祥,偏偏有人去買了她的鑽戒轉贈妻子。」
另一位同事是法國人。「那有什麼關係,鑽石是鑽石。」
少亮搖搖頭,不以為然。
湯默生稍後問少亮。「可是要告假?」
少亮納罕。「倒是未卜先知。」
湯默生笑笑。「時間不是太多,就是太少,現在,的時間一定不夠用。」
「我想告一個月假。」
「批准。」這是一個知情識趣的老闆。
「娣娣,贊成同居還是結婚?」
湯默生答:「兩者都浪費時間,我只希望談戀愛。」
少亮同王為訓去了巴黎。
王家在福克大道有一間公寓,由一位來上班的人打理,比住酒店寬敞舒適,可是王為訓把少亮安排在家,卻獨自住在酒店。
少亮問:「為什麼?」
「來看途中,有所盼望,是極之享受的事。」
他那樣會說話,又似發自內心,少亮知道她一輩子不會忘記。
戀愛茫無目的,每天最重要的事不過是見對方一面。
少亮忽然覺得衣服不夠,妝扮有欠亮麗,幸虧一雙眼睛仍然閃閃生光。
每天聽到王為訓的腳步聲在木樓梯響起,她便精神一振,用最好一面迎出去。
她希望這個假期永遠不會完結。
可是到最後,他們不得不回到工作崗位上。
大家覺得孔少亮整張臉散發晶瑩的光芒,湯默生笑說:「戀愛特效藥。」
少亮不語,把下巴枕在手臂上。
「告訴我有關細節。」
少亮知道她不是存心窺秘,她是真心嚮往。
「我們去過法國南部尼斯。」
「說下去。」
「那有一個溫泉區,我們去游泳,浸在池中,泉水冒出來,氣泡溫柔地接觸到皮膚,像成千成萬的吻一般。」
「啊!」湯默生雙眼充滿憧憬。
少亮說:「這種好時光,我也知道斷不會是一生一世的事。」
「可以爭取。」
「太貪婪了。」
「性格平和不是優點,你不試,注定沒有機會,試過,可能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會。」
少亮躊躇。
「真是很難得碰到一個精神與肉身都令自己滿意的異性。」
少亮完全同意。
她與他走在一起,肩膀剛好藏到他腋窩,少亮身段高佻,可是王為訓更為英偉,外型上十分匹配。
少亮自問不是好色的人,可是心底下當然也希望男伴長得漂亮,禿頭、大肚子,那是無論如何不可以容忍的事。
下午,助手進來說:「孔小姐,一位米女士想見。」
「有預約嗎?什麼事?」
「想看卡地亞舊寶石指環。」
「那是史蒂文生的部門。」
「她指明預約的是。」
「有熟人介紹嗎?」
「有,是應昌期先生。」
「那,請她進來。」
米女士輕輕入內。
少亮不敢怠慢。「請坐,喝杯雪莉酒好嗎?」
米女士細細打量少亮。
少亮打開目錄,一臉笑容。「請把心目中的指環說一說。」
米女士清清喉嚨。「我在九月出生。」
「那麼,在找藍寶石。」
「正是。」
少亮看了看目錄,再打開電腦看記錄。「嗯,尼古拉斯羅曼諾夫家族一枚藍星寶石指環在倫敦分行。」
米女士笑。「那是末代沙皇吧,他的舊物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