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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教授歎口氣,「給他們文憑,把他們轟走算了。」

  主任說:「唉,經一事長一智,以後,在未掌握充份證據之前,校方不會驚動學生。」

  教授說:「在下次會議中我會提出此事檢討。」

  啟才與柱華歡聲如雷那樣趕到醫院去向萬芳報告好消息,兩人七嘴八舌交待經過情形。

  萬芳聽後不語,神色冷淡,漸漸她臉上罩上一層嚴霜。

  柱華問:「怎麼了,萬芳,雨過天青,為何不悅?」

  萬芳雙目好比寒星,「柱華,你認為我有作弊吧。」

  柱華一呆,啟才辯道:「你精神欠佳,時間又不夠用——」忽然發覺他才是懷疑蘇萬芳的人。

  萬芳目光又落在啟才身上,「是,所以認定我有非作弊不可的理由,故此挺身而出,做我的替死鬼。」

  柱華搶著說:「我不忍心看你那麼痛苦——」萬芳截斷他:「最痛苦是最好的朋友心中也認為你是個賊。」

  「哎呀,」柱華叫:「好心沒好報。」

  啟才按住柱華,「萬芳說得對,我們不該一開頭就把她當是弱者。」

  萬芳這時冷淡地說:「兩位請回,我需要休息。」

  柱華與啟才知道弄巧反拙,靜靜退出。

  萬芳再也沒見他們二人。

  沒等到行畢業禮她就打道回府。

  柱華悵惘地說:「算了,只要萬芳無恙,我們也就放心。」

  「像她那樣聰敏用功堅強的女子,一定會得出人頭地。」

  「那樣的女孩越來越多,你我無地容身。」

  「你怕什麼,你是富家子。」

  「你品學兼優,亦不愁出路。」

  「我原以為自我犧牲這一招可以感動萬芳,誰知她毫不領情。」

  「她有她的理由,她認為我們沒有投她信任票,所以不能再做朋友。」

  徐柱華與周啟才長長太息。

  我兒

  徐日權與妻子沈維清領養孩子之前,經過詳細考慮。

  他倆是專業人士,性格成熟,經濟情況良好,年紀又恰恰好,雖是如此,也直輪候了三年。

  在這段時間內,兩人不住討論該一件事。

  「我不打算隱瞞事實,待他懂事,我一定告訴他我倆並非親生父母。」

  「半夜一樣要起來餵食,你吃得消?」

  「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

  「親友取笑我們多此一舉。」

  「各有所好啦,我亦可揶揄他們成日沉迷股票上落。」

  夫妻倆結婚五年無所出,看遍生育醫生,詳細檢查一點毛病都沒有,又嘗試過好幾次試管嬰兒手術,均無結果。

  醫生仁心仁術,輕輕說:「如果真喜歡孩子,不妨領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維清問:「很多人放棄孩子吧。」

  醫生答:「相當多。」

  維清說:「假如可以把不需要的孩子統統搬到渴望孩子的家庭去,天下太平。」

  醫生笑說:「可借上天從不這樣順利安排任何事。」

  他倆仍是無孩夫婦。

  漸漸在公眾場所見到幼兒,維清會得凝視他們。

  在維清眼中,他們一舉一動,即使正在淘氣,也無限可愛。

  一天早上,維清看到一老翁推嬰兒車逛街,那孩子只有八九個月大,轉頭看他祖父,祖父作勢唬他,他便嘩哈一聲笑,意圖躲起來,不知多樂。

  維清簡直艷羨這種天倫之樂。

  沈維清本人堪稱天才,廿五歲拿到博士文憑進大學教書,去年已升到副教授身份,事業家庭都無懈可擊,但她渴望有一個孩子。

  她同負責領養兒童手續的段律師說:「我不覺得沒有親生兒是一種遺憾,我只是希望擁有一個女兒。」

  段律師笑笑,「我明白。」

  段律師與徐日權是大學同學,只不過畢業後分道揚鑣,徐日權一直替一間大機構服務。

  「那孩子會幸福的。」

  維清說:「孩子最幸福當然是跟著親生父母。」

  「不一定,親生只是血緣,感情可以培養,你家有栽培孩子的先決條件。」

  輪候期間也曾有虛報,令維清空歡喜一常故此嬰兒房裡設備十分齊全,早已置下。

  那是一個下雨天,維清有空,在家研究歐洲最新地圖,徐日權出去了,寬敞的公寓靜寂無聲,掉一根針也聽得見。

  女庸輕輕走出來為她倒一杯茶,又輕輕走出去。

  維清拿著茶杯到窗口看風景。

  剛巧看到斜對面一戶人家有保姆抱著嬰兒觀雨,那孩子雖然很興奮,舞動著小小手臂。

  電話銘響了。

  「維清,我是小段,你聽清楚,必需立刻答覆我,我現在有一個孩子,三個月,男性,身體健康,只是有一點皮膚病,生母願意簽字交出領養。」

  「男孩子?可是--」

  「男女一樣啦,維清,不必堅持,這個機會一失,恐怕又要等幾年。」

  維清立刻說:「好。」

  「你馬上出來見見他。」

  維清緊張,「現在?」

  「對,立刻到我事務所來。」

  「日權他不在家。」

  「我已聯絡到他,他會在三十分鐘內趕到。」

  「手續——」

  「喂喂喂,信任我好不好?我是專家。」

  維清立刻抓起大衣手袋出門,不知怎地,似有靈感,在嬰兒房取過一條毯子,她覺得那嬰兒會需要它。

  駕車抵段氏事務所時天已全黑,雨下得很急,維清並沒有打傘,把車子停在橫街,就忽忽找上辦公室。

  段律師迎出來,「維清,這邊。」

  他把她延進偏廳,已經有一個年輕女子坐在那裡。

  維清朝她頷首。

  那女子抱著一個包袱,維清趨近去看,那果然是名嬰兒,並沒有睜開雙眼,只是打了一個呵欠,並且把毛毛頭轉動一下。

  維清滿心喜悅,立刻愛上那幼兒,馬上伸手去抱,那女子居然把他交給維清,維清即時把他裹在淺藍色的毯子裡。

  那女子輕輕摸一下維清的手,維清抬起頭,只見孩子生母眉清目秀,只不過臉容淒苦。

  段律師說:「甄小姐,這位是徐太太,你滿意嗎?」

  那女子默默點頭。

  「徐太太是大學教授,她會愛護孩子,給他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

  那女子又點點頭。

  「你看徐太太頭髮外套都淋濕了,多心急趕來,可見確有誠意。」

  段律師攤開文件,「你可在此處簽名。」

  維清大筆一揮。

  這時,徐日權也忽忽趕到,一般是淋得渾身濕,也在段律師指示下簽了名。

  那年輕女子終於默默取起筆,在文件上簽下名字。

  移交手續正式生效。

  徐日權興奮地過來看看嬰兒面孔,忽然同妻子說:「像你。」

  那女子站起來預備離去,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維清走過去問:「你有什麼話要同我們說嗎?」

  那女子看看維清,又看看徐日權,表情略為寬慰,隨即轉身離去。

  幼兒在這個時候忽然哭泣,嗚嘩嗚嘩,如一隻小貓。

  可能他也知道,從此要與生母分開,故此傷心哭泣。

  維清哄撮他,「不哭不哭,媽媽會待你好,媽媽愛你。」

  哭聲漸止。

  徐日權問:「生母是何背境?」

  「未婚媽媽,把孩子交出後不久會正式移民到紐西蘭結婚,你們永無煩惱。」

  「她長得十分娟秀。」

  段律師笑,「維清,一個人的長相與性格與他的命運有什麼關係?許多最享福的人卻是天底下最討厭的人。」

  徐日權想起問:「孩子的生父呢?」

  段律師答:「生母不允透露,法律上有她一人簽字經已足夠。」

  維清長歎一聲。

  「恭喜二位。」

  「謝謝你。」

  徐氏夫妻在雨夜中抱著嬰兒回家。

  在車中,維清看著嬰兒圓圓面孔問:「小段倒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會不會是販賣人口的牙子?

  徐日權答:「小段忠義雙全,膽色過人,他就是那個把不需要的孩子抓到渴望孩子家庭裡去的大好人。」

  說得也是,一件事自有許多看法。

  女慵來開門,看到孩子,驚喜交集。

  維清叫孩子馬可。

  接著的三個月,徐家忙得人仰馬翻。

  嬰兒不但有皮膚病,腸胃也不好,天天在兒科醫生處出入,幸虧醫學發達,漸漸治癒。

  醫生說:「明顯地疏於照拂,過早餵他固體食物,喝水也不夠,衛生情況亦差,不過不要緊,一下子就會恢復正常體重。」

  維清說:「他很乖,看到轉動玩具已會笑。」

  注射完畢,幼兒張手叫維清抱,伏在維清胸前。

  醫生笑問:「有了孩子之後,有無影響你事業?」

  「簡直想退休。」

  醫生笑。

  維清喜歡素色,嬰兒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深藍,很快長得胖胖一團粉似,一夜睡到天亮,十分乖巧,徐氏夫婦似已沒有心事,專等孩子入學讀書。

  維清像所有家長一樣,忙著鑽營、替孩子找貴族學校報名。

  家裡忽然熱鬧起來,添多一名褓姆不在話下,話題也多,整個晚上就是說著嬰兒的進展:他會叫人了,他懂得吃牛肉粥不吃雞蛋,他曉得指著某件玩具要玩……替他洗澡是一個節目,看他拍打著水呵呵笑是人生至大樂趣。

  段律師來看過他們,結論是「你們的確需要一個馬可這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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