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聰明總是幫她,有次為著推開一名前來挑釁的同學,記小過一次,受到家長責備。
那名同學跌在地上,膝頭開了花,雪雪呼痛,老師立刻小題大做,不但責罰了梁聰明,且出了個作文題目,叫《我如何敬愛同學》。
盛雪只得八歲大,也知道這件事對梁聰明不公平,之後,她在操場上比較不那麼惹事生非,就算遇同學欺侮,她也退到一角,乖乖不出聲。
不過功課仍需伍小康補習。
小康每次在一家小型修車廠門口等她,一齊到休憩公園裡找張長凳坐下溫習。
小康教人很有天分,一教即明,老師說得不明白的地方,他反而講得一清二楚,同學都愛向他借功課。
他們三個人,家境都非常普通,念的是官立學校,家長只能供他們讀到中學,以後,得看自己造化。
盛雪笑說:「小康,將來你一定做大學教授。」
梁聰明問:「我呢,我做什麼?」
「你愛主持公道,你做警察局長吧。」
兩個小男生大笑起來,「盛雪你又有什麼志願?」
「我做公主。」
「公主是世襲的,不能愛做就做。」
「什麼叫世襲?」
「喏,公主的爸爸是父王,一代傳一代,平民老百姓永遠做不了公主。」
「那麼,我做女明星。」
梁聰明先急了,「不不不,千萬別做女明星。」
「為什麼?」盛雪睜大雙眼。
「我表舅有一位漂亮女朋友,本來常常到我們家來吃飯,她一出現,我們就很高興,爸爸說那叫做蓬藝生輝,可是稍後她去拍電影,再也沒來過,表舅很傷心,一直喝啤酒,時時醉。」
盛雪過了一會兒說:「我就算做了大明星,對你們也一樣好。」
伍小康忍不住調侃她:「謝謝你。」
就那樣,三個人小學畢了業。
說也湊巧,又在同一間中學升讀,友誼更加穩固,幾乎形影不離。
盛太太同丈夫說:「盛雪小小年紀已經有兩個男朋友。」
盛先生笑道:「我知道,聰明與小康。」
「她已經大了,開始發育,同男生走得那麼勤,不大好吧。」
「聰明不怕,聰明對她只有好影響,他肯說她,雪兒把許多陋習都改過來了。」
「那麼伍小康呢?」
「嘿!你以為雪兒這幾年是怎麼升的級?都靠小康幫她補習。」
「這麼說來,兩個都是益友?」
「當然,我十分放心。」
「將來,雪兒挑誰?」
盛先生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喏,挑誰做對像呀。」
盛先生笑了,緩緩坐下來,「那起碼還有十年八載光陰呢,也許,雪兒選的,是另外一個人。」
盛太太感慨說:「現在女孩子選擇層面可真廣,不比我們那一代,來來去去只得表哥,同學,鄰居。」
盛先生笑,「我雖窮一點,卻是個好丈夫。」
小康在初中二已經替小學生補習賺外快,聰明則在親戚的廠裡做送貨幫補學費,盛雪週末到快餐店工作。
一日,聰明到店門接她看電影,那天合該有事,盛雪一直被兩名輕佻青年跟出店來,當街調戲。
聰明沉不住氣,與二人口角,繼而推撞了兩下,忽忙間聰明中了一拳,嘴角流血,幸虧這時警察也來了,生事流氓遂竄逃。
盛雪取出手帕掩住聰明嘴角,默默無言。
剎那間她的思潮飛回去八歲那年,想到聰明為了保護她而受校方記過的事,她神色漸漸溫柔,把聰明的手按在臉旁不放。
倒是聰明先說:「我沒事,你換個店做,怕那些人會再來。」
「你總是幫我。」
聰明笑了,把盛雪前額一絡頭髮撥到她耳後。
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咳嗽一聲,原來是小康到了。
他們三人去看了場電影,散場後,談到學業問題。
小康說:「我已同家人商量過,父母都支持我升大學。」
盛雪說:「你沒有問題,七優二良是囊中物,一定有獎學金。」
三人之中,盛雪功課最差,一提到學業,她便頭痛。
似她那般成績,倘若家裡小康,倒是不成問題,隨時可以到美國找間小大學讀個閒科,三年後回來順理成章在美國銀行找個差使。
可是盛雪父親是個低級公務員,哪裡拿得出該筆學費。
聰明看出盛雪心事,「不怕,我在這裡陪你讀專上學院。」
「去你的烏鴉嘴,看死我考不上大學?」接著盛雪問:「你呢,聰明,你打算怎麼做?」
聰明播播頭皮,「我?我總得照顧家裡,我不會出去。」
盛雪低下頭,「多不公平,」她嘀咕:「有些人家裡已為他們準備一切,我們卻得自己努力。」
聰明勸道:「有志者事竟成,不必羨慕他人,我有一個表哥,家境頗佳,父母希望他讀到博士,可是他對讀書半點興趣也無,什麼都好,相貌好脾氣好品格也不壞,但是老是升不了級。」
盛雪笑,「聰明你家最多怪人。」
小康也說:「我有一個表姐,自幼家境欠佳,可是她工作了十年,得到一筆節蓄,硬是自費留學成功。」
盛雪掩住嘴,「那多辛苦。」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盛雪詫異問:「你真相信這回事?」
聰明與小康搶著說:「我信。」
他們三人仍然無話不說,幾乎天天見面。
一日聰明與小康在球場見面,參考了功課,說起盛雪,小康忽然說:「要到很最近,我才發覺,原來我自小已經愛上雪兒。」
聰明看著天空,「我一早就知道了,並且希望將來娶她。」
「為什麼是她呢?」
聰明說:「是她那份刁鑽活潑,明明心情沉悶,可是只要她一笑,馬上似金光灑地,我聽她說話,從來不倦,願意伴她到永遠。」
小康微笑,「聰明,我將與你公平競爭。」
「你猜她會喜歡誰?」
「她?」小康嗤一聲笑出來,「她一片渾沌,心中哪有男女私情。」
「就是這點可愛吧。」
「唔,同八九歲時一樣,還不知道是個女孩,言語舉止,沒有女兒本色。」
聰明抬起頭想一想,「不,有時也會露一絲溫柔。」
「真可愛,現在的女孩都太精刮太會計算,只有她,吃個草莓冰淇淋就很快活。」
「是呀,從不計較衣服鞋襪什麼牌子。」
盛雪其實不見得像他倆形容得那麼單純,只不過愛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把那個人當作很小很笨,所以父母一輩子不放心子女。
過了十七歲,盛雪也知道避忌了,手臂不老搭在他們身上,結伴遊泳,她會找更衣室,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在帳篷背後脫下裙子,露出泳衣,就跳下水中。
盛太太同丈夫說:「看樣子雪兒會在兩人中挑一名,你看好誰?」
「小康。」
「何解?」
「書中自有黃金屋,他那樣會讀書,將來前途末可限量,雪兒會享福。」
盛太太說:「可是聰明多寵她,她說黑,就是黑,她說白,就是白。」
盛先生笑,「唷,同我對賢妻一樣。」
連盛雪自己都覺得十分難以選擇。
幸虧都尚在求學,不用即時抉擇。
一年後中學畢業試放榜,伍小康以九優一良成績成為那一年的狀元,記者紛紛訪問他,盛雪一邊笑一邊罵:「神經病,考得那麼好,都不是人做得到的,以後同他說話,只好當他是半神半人。」他保送劍橋。
聰明也不賴,進大學不成問題,倒是盛雪,無論小康如何同她惡補,不過進了專上學院。
小康起程的時候說:「聰明你替我照顧盛雪。」
接著的幾年,事情起了很大變化。
翌年盛先生忽羅急病,健康急轉劇下,自發現喉嚨有腫瘤到逝世,不過大半年光景。
這件事永久奪去了盛雪眼裡跳躍的笑意,她忽然長大,在梁聰明的幫忙下,替父親辦妥後事。
她只覺母女落了單,又感激聰明一直伴在她身旁,於是說:「讓我們結婚吧。」
聰明一愣,鬼鬼祟祟推搪:「我年紀還輕,我還那麼小……」
盛雪吆喝一聲:「你倒底結不結?機會一去不再,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
聰明溫柔地說:「雪兒,情緒低落之際不要作任何決定。」
他又一次救了她。
「你倒底想不想結婚?」
「我最想你快樂。」
盛雪緊緊握住聰明的手。
「有沒有與小康通信?」
盛雪黯然,「心亂如麻,未能好好向他報告近況,而且,有許多事,寫不出來,交通如此方便,他去了一年多,也不回來看我們。」
過一會聰明說:「對一個苦學生來講,飛機票仍然不便宜。」
盛雪點點頭,不出聲。
聰明心地好,總是幫別人說話,往好處想。
盛雪正式擔起家庭擔子,她念的是新聞系,因為外型長得好,天性活潑,到電視台實習之際被新聞總監看見,那中年人著盛雪去試鏡,她就是那樣得到了第一份工作。
盛雪急於賺取薪酬維持家計,簽合同的時候高興得落下淚來,心甘情願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