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甘家榮語塞。
「希望這次意外是當頭棒喝,喚醒你的良知。」
余醫生的責備相當嚴厲,可是甘家榮並沒有生氣,他走到妻子身邊,「以淇——」。
以淇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她被推進手術室。
以淇喃喃說:「定方,你帶我走吧,生活真叫我煩厭,我後悔做了好女兒,父母不明白我的心,我應聽從自己的心靈。」
父親去世後第二年,她認識了甘家榮,甘家家境、背景,以致籍貫都與她相似,母親很喜歡他,樂於接受他,不久,以淇決定結婚。
母親笑說:「這我可放心了,你爸在天之靈也會覺得安慰。」
以淇覺得安慰,她需要家人支持。
婚後她用心地做一個好妻子,甘家榮承繼了家族事業,生意蒸蒸日上。
以淇卻一天比一天寂寞。
然後,她得到了這個叫她手足冰冷的消息。
冠珠出生後,老同學葉嘉華來采詁她,說起舊時趣事。
「真瘋狂,跳舞到天明,你我總算年輕過。」
以淇不作聲。
「你最乖,最聽父母話,很快修心養性。」
以淇張嘴,又合攏,緒於忍不住問:「張定方最近怎麼樣,仍然那樣不羈?」
嘉華睜大眼睛,錯愕地掩住嘴,「你不知道?」
以淇反問:「不知道什麼?」
「以淇,沒人告訴過你?」
以淇著著嘉華,「什麼事?」
「啊,以淇,定方知道你結婚,央求鄧健欣陪他到你行禮的教堂門外,偷偷看你披著婚紗出來,健欣說他哭泣不已,過不多久,他駕著那輛紅色跑車翻下山坡,車毀人亡。」
以淇全身的血液似在腳底抽走,臉色蒼白,耳畔嗡嗡響。
「已經近一年了,你一直不知道,你沒看報紙,那時你在歐洲度蜜月?」
以淇不出聲,剎那間她淚如泉湧,雙手都掩不住。
她的心已經不能再碎,只得死亡。
「以淇,以淇。」
她與嘉華緊緊擁抱。
「以淇,不關依事,他一向狂野,又愛快車……」
懷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以淇同余寶珊說不想再生養。
余醫生好言勸慰。
「丈夫都不愛回家,孩子再多也沒用。」
「以淇,我替你醫治這抑鬱症。」
服藥一段時期後,以淇情緒略為改善,可是,她更加沉默。
甘家榮回家,只看到一個秀麗的、淡淡的影子,一整個晚上說不上三句話,他覺得無趣,只得繼續往外跑,結婚那麼久,他似乎還未真正認識她,他糊塗了。
昏迷中,以淇聽見定方輕輕的聲音。
「定方,我們去什麼地方?」
「一個無憂無慮的地方。」
「定方,真對不起你——」
「噓,別再提以前的事。」
在手術室中,助手忽然說:「余醫生,病人血壓起變化。」
余寶珊著急,在病人耳邊說:「以淇,孩子們等你出去,以淇,振作。」以淇雙目緊閉。
「傷勢並不嚴重,但是病人似無意志。」
「注射針藥搶救。」
以淇並不知道手術室情況危始。
「定方,告訴我,跑車撞毀,是怎麼一回事。」
「我喝多了酒,與人爭路,是宗意外。」
以淇內心好過一點,又問:「為甚麼狂飲?」
「朋友生日,鬥酒。 以淇點點頭,「是女友嗎?」
「才認識沒多久的一個女孩子。」
以淇伸手去摸他面頰,「你就是那麼任性。」
他握住以淇的手。
「定方,看,現在我比你大這許多,你像我小兄弟。」
「不,以淇,你永遠年輕。」
「再過幾年,我又老又醜,更與你不配。」
「以淇,我愛你。」
以淇流淚,「我有孩子要照顧。」
「他們搶走了你,我不能與他們爭你,你真想清楚了?」
「冠珠十分懦弱,我從未試過離開她超過數小時,她會害怕飲泣,咦,我彷彿聽到她叫媽媽的聲音。」
張定方的面孔漸漸蒼白,「以淇,你已不屬於我。」
以淇擁抱他,「你可明白母親的心?」
他搖搖頭,頹然放開以淇。
以淇微笑,淚如泉湧。
「以淇,再一次與你說再見。」
他低頭轉身離去,正如上一次,背影無限寂寥。
她竟又一次拒絕了他,上一次是為父親,這一次,是為孩子。
不不,以淇忽然同自己說:不是為別人,而是在內心深處,她明白無法與張定方長久相處,這是她的選擇,雖然痛苦,與人無允。
在手術室中,看護報告:「醫生,病人流淚。」
「立刻抹乾。」
「醫生,病人血壓恢復正常。」
余醫生鬆一口氣,「手術順利完成,縫合。」
醫生背脊已被汗濕透。
她走出手術室,甘家榮迎上來。
她諷刺地說:「咦,你有空?居然在這裡等?」
甘家榮不敢出聲,看樣子他天良未泯。
「手術成功。」
他鬆口氣。
「以淇這次情況甚怪,一點小事,卻十分反覆,剛才在手術室,我們幾乎失去她,彷彿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怪異力量,把她往另一頭吸去,我們需要苦苦拉鋸。」
甘家樂靜靜聆聽。
「甘先生,珍惜身邊人,即使感情無法挽回,也公平給她一個交待。」
甘家榮低下頭。
「快接孩子們來見她,她甦醒之際,子女在身邊,有助康復。」
甘家榮說:「我立刻叫司機去接他們。」
余醫生點點頭,「我去看看她。」
以淇醒來,看到孩子們站在她身邊。
不顧自身痛苦,她先笑起來。
冠球看著母親:「媽媽,你頭髮少了一塊。」
「別怕,很快會長出來。」
冠珠輕輕問:「媽媽,醫生說你就會痊癒。」
「醫生說得一點不錯。」
以淇兩手握住子女小手,無限寬慰。
她沒注意到甘家榮站在一旁。
他輕輕咳嗽一聲,她卻仍然不想抬頭看他,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試過深情凝視他,也從未想緊緊擁抱他,她也有錯。
終於,甘家榮說:「你想吃什麼,我吩咐他們做。」
以淇不回答,甘家榮只得朝門口走去,他忽然聽見她在他背後說:「上次吃過的清雞湯麵很好,還有,請幫我買束姜蘭」,他鬆了口氣,妻子又與他說話了,他的雙肩顫動。
孩子們又問了一些問題,以淇累了,沉沉睡去。
她再也沒有看到張定方。
這次,她見到父親,不知怎地,夢中的她才得冠珠那麼大,伏到父親膝上,「爸爸。」父親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她頭髮,然後,夢醒了。
一個星期後甘家榮帶著孩子與工人來接她出院,司機開來一輛七座位客貨車,剛夠坐,甘家榮要周到起來,的確十分體貼。
以淇康復得比較慢,但是進屋不算差,她剪了短髮,聽醫生說,多做運動,多參予社交。
她到社區中心去學電腦動畫,發掘到興趣,與同學們合作攝制了一出十分鐘卡通,豐常有滿足感。
以淇精神獲得釋放,找到機會,她正式向丈夫提出分手。
甘家榮問她:「不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以淇不出聲。
「再犧牲一年時間如何?」
「不能說是犧牲,在你家,我與子女在物質上得到最好的照顧,很感激你。」
「我知道我的錯誤,以後,會盡量改正。」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吧。」
甘家榮苦笑,「你肯同我說話,已經很好。」
以淇無限歉意。
每個星期三,她仍然到私人會所游泳,初春,有點涼,她在門口,又看到那輛紅色小跑車。
她走過去,站在跑車旁邊,凝視那熟悉車牌。
管理員向她招呼:「甘太太,我查到這輛車屬於智傑集團的公子姚祖權,剛自美國回來,極英俊的一個年輕人。」
以淇點點頭。
「咦,他來了,那就是他。」管理員伸手一指。
以淇順看手指看過去,不禁呆了。
高大、碩健、微褐色皮膚,白襯衫、卡其褲,與張定方簡宜一個模子裡印出來。
他也看到有人看他,微笑點頭,一雙眼睛似會說話。
竟有這麼相像的人。
他剛要向以淇走過來,忽然有一個長髮少女截住他說話。
少女美麗熱情,握住他的手,直看到他眼裡去,一條花裙襯得她似一隻蝴蝶似,咦,這不是當年的以淇嗎,逃學去跳舞,戀愛當生活。
那年輕人再也無暇理會別人,與少女絮絮細語。
以淇識趣地找到司機,上車回家。
她的頭靠住車窗,不願長大可不是優點,生活在回憶中是一種逃避。
司機問:「太太,去什麼地方?」
「放學時間到了沒有?」
「還早,不過,可以先去替他們買冰淇淋。」
以淇說:「那麼好,就去辦吃的。」
「甘先生說下午同孩子們去科學館,太太,要否同去?」
「啊,他有空?」以淇一怔。
司機的語氣有點寬慰,「甘先生叫我也抽空陪陪孩子們。」
「好,我也去逛逛科學館。」
「是,太太。」
以淇閉目養神,把思潮撥向將來。
蜜月酒吧
朱挑來到這幢舊樓,幾乎沒掩著鼻子,梯間、走廊,都洋溢著異味,不知是人的氣息還是動物的排泄,她已經穿得比較樸素,可是還是惹人注目,這一帶少有那麼整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