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立刻漲紅面孔,「吳維元。」淚盈於睫。
「歡迎回來。」
「你怎麼知道我行程?」
「師母告訴我。」
「怎麼好意思,來回可得一個上午。」
「我有假。」
「聽說你又高昇了。」
「文慧,你一點也沒變。」
文慧苦笑,「你氣色大好才真。」
「來,請欣賞沿途風景。」
文慧稱讚:「看,真正海闊天空。」
「彼岸生活相當舒適吧,你們加藉公民最喜歡說:『加拿大地大物博,溫哥華山明水秀。』」
文慧微笑,過一會兒才說:「多謝你時時探訪家母。」
「文教授是我恩師。」
文慧頷首,「也只得你一個人記得他。」
吳維元的駕駛技術一直很好,同馬仲強的笨拙不可同日而語。
此刻,連文慧都開始覺得,當年的選擇可能錯誤。
她問:「有對象沒有?」
「時時約會,沒有固定女友,」他笑,「女孩子一年比一年漂亮開放,樂得獨身。」
他也真坦白,本來就是師兄妹,無話不說。
講講笑笑,很快到家。
「我還有點事,不上去了,請代我問候師母。」
到了家門,文慧有點激動,吸一口氣,才伸手按鈴。
來開門的正是文佳,姐妹擁抱。
「媽媽呢?」
「在這裡呢。」
文慧馬上去端詳母親,只見兩鬢更加斑白,不由得心疼,緊緊摟住肩膀不放。
「不如大家都搬回來陪母親。」
文太太連忙說:「得了,整日聽你們訴苦,又得替你們打點家務,我實在吃不消,倒是現在清靜。」
「媽,你不寂寞?」
「我有麻將搭子,還有舊同事茶敘,我怕什麼。」
文佳問:「文銳呢,幾時到?」
「讓我打電話去問航空公司。」
在這之前,文慧先與馬仲強通話,他的聲音十分怨懟:「弟弟哭得不得了。」也不問她累不累,岳母是否高興。
文慧輕輕放下電話去淋浴。
臥室佈置一直沒改,三張小床,排成凹字,姐妹們早己離巢,可是感覺依然溫馨。
文佳在外頭說:「父親去世後,母親老多了。」
「噓,別叫她聽見。」
「唯一比看著自己老更慘的事是看著父母老去。」
文慧笑,「你的話真多。」
文佳忽然問:「馬仲強找到工作沒有?」
「高不成低不就,閒時幫當地廣告公司做些散工。」
文佳說:「那你太吃苦了。」
文慧苦笑,「當初不知為什麼挑他。」
文佳提醒她:「因為吳維元不專一,一直不願放棄約會別的女生。」
「對,人人都有缺點。」文慧苦笑。
「本來維元同你是最理想的一對。」
文慧說:「算了算了,過去的事談來作甚,對,你離婚後怎麼樣?」
「慘淡經營。」
「喂,才廿五歲而已。」
「你見過十六歲的皮膚沒有,就是不同。」
「你靠色相?我以為你是名記者。」
文佳忽然側起耳朵,「噫,文銳到了。」
文慧穿著浴袍走出來,看到小妹哈哈笑著進屋,一臉金棕,既健美又活潑,她十分歡喜,真是,生活得好便是孝順。
文太太眉開眼笑,「人齊了。」
文佳立刻打電話訂房間酒菜。
「文銳,最近搞些什麼,從實招來。」
「在檳城建住宅大廈,小意思。」
文慧頹然,「三姐妹數我最窩囊。」
文銳嘖嘖連聲,「大姐你已是母親,成績斐然。」
「真是,還申訴不如人。」
文銳自行李裡取出三件一模一樣,在唐人街買的大紅色織錦旗袍,「穿上這個同母親大人祝壽。」
文佳連忙找來照相機拍照留念。
三姐妹高高興興陪母親出去吃了一頓清淡可口的晚餐。
文佳爭結賬,文慧不與她們搶,妹妹們環境想必比她高,一個是英文電視台記者,另一個是建築師。
回到家,才放下手袋,吳維元的電話到了。
「我就在樓下,想與師母賀壽。」
三姐妹連忙說歡迎。
他左手一大盆罕見的牡丹花,右手一大籃名貴水果,掖下挾著巧克力糖,大家都笑了。
「還有沒有?」
「祝師母年年有得吃有得穿有得看。」
文慧問:「咦,穿的在哪裡?」
文太太笑著說:「夠了夠了,已經太客氣。」
誰知吳維元象變魔術似抖出一條寶光燦爛的大絲絨披肩,輕輕搭在師母肩上。
文慧這才點點頭,「算你吧。」
女婿馬仲強反而一點表示與心意都沒有,唉。
文太太不停說:「太周到了。」
文佳問:「吳大哥你吃了飯沒有?」
他搔搔頭,「開會一直到十點。」
文銳說:「我去做個面給你吃。」
吳維元陪師母說些社會上的趣事,一會兒面來了,他一邊贊一邊吃個精光。
一切都像文慧尚未出嫁的時候,她又一次鼻子發酸,而父親彷彿隨時會自書房走出來似的。
文佳說:「你累了,大姐,先去休息吧。」
文慧點點頭,走進臥室,卻還聽到妹妹說話。
「維元永遠精力無窮。」
「不然怎麼賺錢。」
像馬仲強,動輒在沙發上盹著,電視一味開著,叫醒他,他喝一杯茶,又再睡著,一天,一個月,一年就這樣溜走。
「維元對我們真好。」文佳有點感動。
「他一生實施博愛,你吃得消嗎?」文銳搶白。
吳維元抬起頭,「你們在說我?」
「對呀。」
「好話還是壞話?」
「背著你說的,自然都是壞話。」
吳維元笑問:「文慧呢?」
「先睡了,帶孩子的人要多累有多累。」
吳維元說:「她好似有心事。」
文佳答:「天下女子均背著心事。」
他卻說:「文銳就是個大快活。」
文銳搶答:「我與你根本不是同一時代的人,你哪裡看得透我的心事。」
「嘩,心事都有代溝。」
大家都笑。
文慧都聽得一清二楚,原來與家人相聚是那麼開心的事,真不想回去再為家用與家務煩惱,該剎那,她想做一個逃兵。
吳維元終於告辭。
「大姐,還沒睡?」
「又醒了。」
「媽媽很高興。」
「她真偉大,父親去世後,她哀傷但仍然振作,絕不放棄生活,一點不叫子女擔心。」
「要向媽媽學習。」
三姐妹團在一間房間裡。
「好舒服的臥室。」
「父親特別加多一個衛生間供我們使用。」
「但仍然爭破了頭。」
「大姐好,肯讓我。」
「文銳,你為什麼老霸佔著鏡子?」
「啐,小時候的事,還講來幹什麼。」
文慧邊笑邊聽。
文佳忽然說:「大姐,如果真的不開心,分開也是良策。」
文慧發怔,「爸媽維繫幸福婚姻的秘訣,我倆並未學到。」
「那是萬中無一的好榜樣。」
文慧說:「我們只是受經濟環境影響。」
「你自己見機行事吧,家人永遠支持你。」
文佳伸手熄燈。
文慧睡是睡著了,可是耳邊老是有幼兒啼哭聲,太陽照到臉上,也就醒了。
妹妹們早己不在,她大聲問:「人呢?」
文太太進來,「文佳去找新型電腦,文銳去買時裝,你呢,總不能空手回去呀。」
「我也去買些玩具及兒童衣物才行。」
這時,文太大給大女兒一隻信封。
「這是什麼?」
「媽給你一點心意。」
「不,媽,錢你留著自己用。」文慧急了。
「老是租屋子住不是辦法,既然喜歡外國生活,置業也是時候了。」
「妹妹們也許要用。」
「我還有,不會虧待她們,這是你的一份妝奩。」
文慧無地自容,「怎麼好意思。」
「母女之間客氣什麼,將來也是你們的,現在有需要,現在拿去用。」
「我回來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你是好孩子,來,收下,多給馬仲強一些鼓勵,雨過天青,很快就白頭偕老。」
「是,是。」
「來,陪我出去喝早茶。」
文慧陪著母親逛銜,發覺老媽腿力上佳,十分寬慰,老人家買了許多禮物著文慧帶回彼邦。
到家,又看到一桌子的小衣服與玩具。
「幹什麼這樣客氣,這些東西全體需要打稅你們可知道?」
文佳笑,「唉呀,難得一次,我替你付稅。」
「我們那邊也都有。」
「別自卑好不好,我們又沒說加拿大是窮鄉僻壤,不用忙著自衛。」
「文銳你真刁鑽。」
「只剩這幾年青春,不放肆對不起自己。」
「不想結婚?」
「三十五歲過後才作打算。」
「聽聽,多聰明。」
文慧捧著吳維元送來的牡丹花深深嗅聞,「真沒想到牡丹色香俱全。」
吳維元的電話跟到,「化妝更衣要多久?」
文慧說:「我們三人馬上可以出來。」
「你同從前一般傻,我只見你一人,可以嗎?」
文慧詫異,「你有什麼話要說?」
「只想好好看仔細你。」
「那麼憔悴的一個舊友,別看痛眼睛。」
他駕車來接,又是另外一輛跑車,可見脾氣同從前一樣,愛車,愛漂亮的異性,還有,愛玩。
「明天晚上走?」
文慧點頭,「掛住孩子。」
他把車駛上山,忽然降霧,吳維元誇張地用手撥了撥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