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倫靜靜坐在一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心靈有種奇異的激盪感,一向照顧自己的人忽然被人照應,不禁感動至深。
小言又趨向前同宋太太耳語。
他一定是告訴她要去倫敦吧,拍外景不知要多少天。
果然,朱太太說:「早點回來。」
失太太出院返家,家倫也恢復上班。
一日,在抽屜裡找到言偉興的名片。
上面這樣寫:周言張建築事務所,皇家建築學會會員言偉興。
嘩,好逼真的道具。
周太太問:「偉興可有打電話來?」
家倫不欲掃母親興,「有。」據實報告。
「說些什麼?」
「很忙,工作進行順利等等。」
「幾時回來?」
「後天下午。」
「家倫你彷彿對他尚有保留。」———
家倫不語。
人家只是來客串演出,如何可以當真。
她若有不恰當表示,即系自作多情。
可是他回來那日,她還是去接飛機了。
一大早,全世界最擠逼的飛機場尚有餘地,家倫看著他拎著簡單手提行李出來。
她踏前一步,他看到了她,神情有剎那激動,可是沒說話,他伸手緊緊摟住家倫不放。
家倫看到他淚盈於睫,她也不禁鼻酸。
兩個人都知道他們已經愛上對方。
真是慘,生活已經夠辛苦,還要發生這種事。
外頭在下雨,他們在雨中站了很久,直至司機下車過來同他招呼。
他拉著她上車,深深吻她的手,說什麼不肯放開,連家倫都知道,這不是演技。
他送她到公司。
她在電梯大堂險些與人碰撞。
停睛一看,是楊蓓莉。
家倫無故臉紅。
蓓莉問候:「伯母好嗎?」
「好,她很好。」
蓓莉笑,「叫你別擔心,從沒見過那麼孝順的女兒,你看你,瘦了一圈。」
家倫低下頭。
「怎麼了?」
「蓓莉,你知道你介紹給我的人……」
「人,什麼人?」
「睹,那一天,在咖啡座。」
「誰?」真是貴人善志。
「言偉興
蓓莉想半日,「呵,小言那件事,對,他表現可好?人是挺斯文,可惜古板,所以我猜他同你登對.伯母信不信他是像男友多。——
「信。」
「好了,現在難關已過,你可以另外找個有趣一點的人了。」
家倫說:「真沒想到一個演員會對人對事那麼認真。」
蓓莉笑,「可是,言偉興不是演員,他是一個建築師。」
「不,他演一個建築師。」
「不,」蓓莉也搶著說:「他真是一名建築師,那著名的式模山莊正由他設計。」
家倫十分迷茫。
蓓莉看見其他同事,忙著打招呼。
「可是,」家倫說:「你說替我找一個演員。」
「那小生沒空,我只得另外替你物色一人,不怕啦,我們每個人血液中都有演戲因子。」
家倫睜大雙眼。
那日中午,她照著周言張建築師事務所的地址去尋人,職員延她入內,請她在會客室稍等。
「言則師在見業主。」
事務所相當忙碌,但是並非亂忙,十分有條理,而且靜寂。
這是一門嚴肅的行業,同戲行的七彩繽紛不可同日語言。
家倫不知是否有點失望,但只要他是他,她已心滿意足。
半晌少冒出來,笑問:「你怎麼來了?」
家倫不言語。
他問:「可是想著我?」
這個時候,她只覺真摯,不覺肉麻,她點點頭。
片刻她說:「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半年後,他倆就結婚了。
最高興的自然是失太太,她的病已接近全部痊癒,現在眼見女兒又獲得歸宿,更覺滿足。
新婚夫婦在劍橋蜜月,二人坐在河畔柳樹底下,避那微絲細雨。
家倫的肩靠住丈夫的背脊,嘴裡在吃櫻桃,說話有點含糊不清。
「那次,」她說:「真感激你見義勇為。」
「我是靠那樣打動了你的心吧。」
「是,我們母女在那個時候至為孤苦。」
「家裡總要有個把男丁。」
「你也不見得會擔會抬。」
「我手下有地盤工人。」
家倫笑,然後感喟,「我們母女蓬頭垢面,難得你不嫌棄。」
「先打了防疫針,以後知道是怎麼回事,日子比較容易過。」
兩個人都笑了。
然後緊緊擁抱。
所以說,凡是有緣份該在一起的人,最終會走在一起,冥冥中自然有力量為他們製造各式各樣的機會見面。
以家倫這樣性格,即使有比較談得來的男友,也斷然不會請他到醫院去見母親。
可是她卻接受言偉興,因覺他不是真男友,無、心理負擔。
這時她聽得丈夫說:「現在我們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有。」
「那是什麼?」
她凝視他,「你並非電影皇帝。」
迷信
李子康問楊燕玲:「他說他可以什麼?」
燕玲也很猶疑,輕輕再說一遍:「與客人已去世的親友接觸。」
「迷信!」
「當初我們也都那樣想。」
「燕玲。」子康看看老友,忽然笑了,「你是一名接受現代科學教育的建築師,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之事。」
燕玲過片刻問:「然則,你相信人死如燈滅?」
「不,我不清楚,我不肯定,這才是科學精神,可是有一件事我百分百確實,那就是,擁有該等異能人士早已勘破世情,怎麼會在江湖上騙取無知婦孺金錢。」
燕玲沉默半晌,「你太固執了。」
「我一向是個主觀的人。」
「所以你在工作上有成績。」燕玲怪羨慕。
子康說:「別把話題岔開,說一說騙術奇譚。」
「家母說,那不是騙術。」
子康歎口氣,「伯母是想與令兄接觸吧。」
「是。」
「也難怪。」
「家母至今徹夜難寐,就是不明白我哥哥為何在二十二歲那年會車禍身亡。」
「意外嘛。」
「母親那可憐的心……」
彷彿情有可原。
「子康,陪我去探一探路。」
子康歎口氣。
她與燕玲情同姐妹,多年來互相扶持,已成習慣,這次她不知如何推辭。
「燕玲,我是基督徒。」她十分為難。
「我知道,你當是參觀一種舞台表演好了。」
「夫子也說:敬鬼神而遠之。」
燕玲無奈。
子康又問:「這件事對你來說十分重要?」
燕玲點頭。
「好,我陪你走一趟。」
「謝謝你,子康,我會感激你。」
「一定有好友會強你所難。」子康抱怨。
「就此一次,下不為例。」
子康絕不踏足進廟宇,就是害怕那種迷信氣氛。
她滿以為那奇人一定在廟門口擺檔,而事實不。
又以為奇人家住在破舊的鄉下老房子裡,也不。
那人住在山頂,車子一路上山,途中鳥語花香,子康厭惡之心,頓時去了一半。
她笑出來,是,她李子康一向最反對怪力亂神。
那的確也是一幢三層樓的老房子,可是維修得異常整潔,房子分三戶分租,奇人住在二樓。
按了鈴,有人開了鐵閘,吩咐他們上去。
梯間寬大光潔,子康又添一分好感。
她稍微有點潔癖,認為一個人如果不能把自身與家居打理乾淨,那更不用做其他的事。
有*名穿白衫黑褲的老工人打開門,延她倆進內。
「請坐,稍待。」
沙發蒙著白布罩,非常舒服,大霧台對著碧海,觀之心曠神怡。
子康訝異到極點。
這個地方像建築文摘中的理想家居,同迷信不掛鉤,這是怎麼一回事。
燕玲低語:「他不大見客,家母托不少有力人士說項,他才應允。」
傭人奉上香茗。
白瓷杯碟,樸素美觀,一個驚喜接另一個驚喜。
子康不禁問:「收費若干?」
燕玲說了一個數目。
子康欠了欠身,幾乎沒嘩一聲,那等於她兩個月的收入,而她的年薪,絕對已過百
萬。
「捐到他指定的慈善機構,他分文不收。」
「是嗎,」子康不服,「那他何以為生?」
「你不知道嗎?他的正職是會計師。」
子康仍然不服,「這麼說來,只得有錢人才可與亡靈接觸?」
燕玲噓一聲。
「窮人連見鬼的資格也無?」
燕玲瞪老友一眼。
子康站到露台去看風景。
露台上擺若兩隻大瓦缸.種著米蘭,那一叢叢小小白色的花香氣饗人。
子康深呼吸一下。
轉過頭去,發覺燕玲已經與一個人在談話。
那是個年輕男子。
平頂頭,白襯衫,藍布褲,穿一雙布鞋,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他態度和善,沒有半絲囂張。
這是誰?
就是那異人嗎?
子康不由得走回客廳。
那年輕人轉過頭來向她微笑。
子康坐到燕玲身邊。
燕玲正在說:「家母的意思是,她想知道我哥哥的消息。」
那年輕人答:「人生中生離死別實不可免,不如節哀順變,把痛苦丟下,待傷口癒合,念念不忘,實非良策。」
子康巴不得聽到這樣的話,雖然也許只是江湖術士以退為進的手法,可是也值得深思。
她給燕玲一個眼色:還不走,等什麼?
燕玲說:「家母想知,他可安好。」
「他已安息。」
燕玲歎口氣,「家母想聽他親口告訴她。」
那年輕人抬起頭,「其實,她應當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