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是那種星期天聚會,所有長輩都歡聚一堂,一見家倫,都殷殷垂詢:「家倫,找到對像沒有?」家倫巴不得找個地洞鑽。
發誓找到那個人之後也不會帶他到那種場合去。
幾位太太一邊打麻將一邊笑諂,「家倫的眼角高,要好好地挑選是不是。」
真是寂寞。
過了三十歲就好了,大家忌諱,也就不會再問這件事。
也許應該改一改作風。頭髮留長,梳蓬鬆點,像剛自床上起來,又可以隨時回到床上去,紅唇、瞇瞇眼,衣服彩艷,領口稍微大一點……
可是,姿態那樣難看,贏了也等於輸了。
就在那個月下旬,家倫的母親進醫院做例行身體檢查,發覺胸口有硬塊。
經過化驗,證實是癌。
家倫至為震驚。
朱太太反而要調過頭來安慰她。
「這也不是絕症了,可以醫得好。」
家倫伏在母親身上,傷心欲絕。
「因因,我只想看到你成家立室。」
家倫淚如雨下。
「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帶來我看看。」
家倫只得唯唯諾諾。
真是個難題。
她沒精打采,同楊蓓莉訴苦:「說不定是母親最後願望。」
「我借個人給你。」
「什麼?」
「借一位小生用一用。」
「這不太好吧。」
「沒關係,反正現在男女之間十分兒嬉,三兩次約會之後從此不見也很普通。」
「那人是誰?」
「不過是做一場戲,我給你介紹一個演員吧。」
「有如此人才?」家倫駭笑。
蓓莉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幸虧從來沒有小窺過楊蓓莉。
「是要酬勞的吧。」
蓓莉說:「別市儈,幫朋友,極應該。」
家倫放下心來。
隔了一天,在咖啡室裡,楊蓓莉把言偉興介紹給她。
「偉興懂得怎麼做。」
她有事,先走一步。
家倫逼切同小言說:「蓓莉都告訴你了?我還需要補充什麼嗎?」
「不用,我明白。」
倒底是演員,樣貌英俊,聲線清晰。
「家母此刻在醫院,明日一早要動手術。」
小言說:「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
家倫往停車場走去。
那言偉興說:「慢著,不能空手去。」
他到附近買了冰淇淋巧克力及各種罕見水果。
家倫爭著付款,被地瞪一眼。
她縮手,「怎麼好意思——」
「慢慢算。」
到了病房,朱太太看見冰淇淋,呀地一聲,高興得不得了。
「嘴巴淡,正想吃這個。」
家倫投向感激一眼,小言笑笑。
她為母親介紹。
朱太太精神大振,渾忘疾病,與小言攀談起來。
「言先生幹哪一行?」
「我是建築師。」
「家裡有些什麼人?」
「父母雙全,一名兄長,已結婚。」
「你同他們住嗎?」
「是,我住在山頂道,是家父自置物業,大哥一家就在附近,方便照顧父母。」
「你自己可有物業?」
至此,為求逼真,家倫輕輕咳嗽一聲,以示抗議。
其實她不介意,這又不是她真男友,怕什麼問長問短。
言偉興抬頭笑笑,「沒關係,伯母,我身為建築師,近水樓台,自然置有物業。」
朱太太老懷大慰,「你們認識多久了,是怎麼認識的?」
少青毫不猶疑,「由朋友介紹,雖然日子不長,感覺已經很久。」
「你對家倫,是認真的吧。」
家倫堡局聲線,「媽,別說太多,冰淇淋要融化了。」
偉興又捧上櫻桃及桃子。
失太太咪咪地笑,大有死可瞑目之感。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
家倫只覺得言偉興表現得斯文有禮,熱誠可嘉,真是個好演員。
再過一刻,朱太太累了,言偉興告辭。
家倫把他送到門口,感激萬分,「謝謝你。」
他轉過頭來,溫和地說:「不客氣。」
他看著家倫的黑髮素面,這個女子要近距離面相才知道有多美,可是,細緻五官潔白肌膚一下子被他人響亮的俗艷掩蓋,故此在人群中吸引不到粗淺庸俗的眼光。
他終於說:「我明早再來。」
家倫連忙說:「不用了。」
「不,我願意那麼做。」
家倫頷首,這叫做演員道德,此君將來會得大紅大紫。
家倫已決定要送他一件厚禮。
那一晚,她在醫院裡陪伴母親。
第二天一早,看護便來打點,預備送宋太太進手術室C
言偉興及時趕到。
他一身西裝,稍理似要趕去開會似的,家倫可以聞到他身上肥皂清香。
他對家倫微笑說早,隨即握著朱太太的手。
宋太太似被注射了一支強心針,輕輕抱怨:「你應早就來看伯母。」
「是家倫不讓我來。」
「這個孩子是有點孤僻。」
朱太太進了手術室,小言同家倫說:「我要到公司去處理一些事宜,約個多小時後再來。」
「不用了,多不好意思,叫你跑來跑去。」
小言卻說:「朋友要來作甚。」
家倫點點頭。
他給她一隻手提無線電話,「你拿著。」
漫長的三小時,家倫一個人坐在候診室度過。
電話響了,是他。
「可需要替你買些什麼?」
「我肚子不餓。」
「咖啡與鬆餅可好?」
家倫只得接受。
她一夜沒睡好,在醫院裡又不能化妝更衣,自問似只篷頭鬼。
幸虧不是真的男朋友而是見義勇為的一名幫手,否則真不知拿何種面目見他。
小言上來,看到家倫握著雙手,垂著頭,一言不發坐在那裡。
他憐憫地走過去把手搭在她肩上。
家倫抬起頭來。
「醫學昌明,你放心。」
家倫淒然落淚,「我想到幼時家母親手替我沐浴的情況。」
他輕輕擁抱她。
家倫說下去:「家父早逝,一頭家全靠家母支撐,她有一份正職,可是早上五六點就起來兼職抄寫,十分辛苦。」.
小言不說話,可是握緊她的手。
他遞咖啡給她。
家倫一邊落淚一邊喝一大口咖啡。
她心中抑鬱稍抒。
這時,醫生出來了。
家倫立刻站起來。
看醫生的笑容便知朱太太平安。
「手術順利,一切無礙。」
家倫松下氣來,只覺四肢輳弱不堪。
朱太太甦醒,看到女兒及她男友金童玉女似站在面前,十分寬慰歡喜。
「你們回去休息,這不需要你們了。」
「媽,我回去淋浴即返。」
「補一覺才來看我未遲。」
言偉興立刻說:「那麼我送家倫回去。」
家倫說:「怎麼好麻煩你。」
「順路。」
對他來說,一切都不算麻煩,真是個好人。
在他車子裡,家倫不覺倦極盹著。
到家才被他輕輕推醒。
真奇怪,在陌生人的車裡都會這樣鬆弛。
「你先休息一會兒,既會我來接你。」
家倫忽然堅強起來,不,她不能倚賴任何人,他的責任已經完畢。
「我自己會去。」
「你肯定?」
「自然。」
小言笑笑,「那我先走一步。」
「慢著。」家倫叫住他。
他又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充滿盼望。
「我如何同你聯絡?」
「呵,對不起,道是我的名片]
她同他道別,「謝謝你,改天我們一起吃飯。」
「一言為定。」
回到家,她把他的名片放抽屜裡,累極入睡。
做了許多亂夢,驚醒,」看時間,連忙淋浴更衣,趕到醫院去。
朱太太在看電視,氣色甚佳,家倫放心。
「咦,言先生呢?」
「他工作忙,」家倫溫和地說:「稍後還有應酬。」
「他派人送了花來。」
家倫看到芬芳的花籃,楊蓓莉、麥王成與其他同事真正難得。
朱太太說:「那樣好的朋友,可要緊緊抓住。」
「醫生說,你得定期回來電療服藥。」
「是,我會大量掉頭髮。」
「且不忙說這些。」家倫十分不忍。
「對,家倫,你們論到婚嫁沒有?」
「還早著呢。」家倫支支吾吾。
「家倫,要速戰速決。」
「媽說得好似去打仗似的。」家倫好笑。
忽然之間,朱太太雙眼一亮,展開笑容。
咦,誰來了,家倫轉過頭去,病房門口站著言偉興。
家倫衝口而出,「你怎麼又來了?」
「不歡迎我?」
「怎麼會,」朱太太眉開眼笑,「家倫說你忙。」
「我坐十分鐘就走。」
他輕輕放下若干雜誌。
家倫也十分高興,她們母女的確有點寂寞。
這時,親友們也陸陸續續上來探訪。
家倫有機會與小言閒談幾句。
他說:「明天下午我會飛到倫敦去笨一張合約。」
家倫問:「是外國公司嗎?」原來他還是國際級演員。
「是,我回來之際,伯母已經出院。」
家倫點點頭。
「她若問起我——」
「你放心,我會先推搪一番,然後,說我們已經分手。」
小言大吃一驚,「什麼?」
家倫索性開玩笑,「你再不消失,她會逼你同我結婚。」
「不能先做朋友嗎?」
家倫仍然笑,「當然我們仍是朋友。」
小青忽然握住家倫的手,「我倆已經歷那麼多,你怎麼好說我們只是朋友?」
家倫一愣,還來不及會過意來,親友們忙著拉住言偉興問長問短,簡直已把他當作朱家女婿看待,由他轉述失太太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