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趕下來,問:「什麼事什麼事?」
張德站在他後面,我不願意出醜。
我說:「有點天旋地轉。」我閉上眼睛。
「找個醫生來青餚吧。」媽媽說:「怎麼辦呢?」
「三點鐘,還有醫生肯出診?!」爸爸問。
張德在後面不響,我見到他一個人悄悄的走上樓。他說我在太陽底下曬得太久了。我想這沒有道理。他彷彿很關心我的樣子,這是叫我感動的。
我掙扎著說:「媽媽,沒有關係,不過發燒而已。」
「拿點退燒片來。」爸爸說。
媽說:「我的天,這怎麼辦才好呢?」
「說不定早上就退了燒了,你別這樣緊張好不好?」爸說。
爸去取來了藥片與溫水,我吞了。
「媽,你們上樓去吧,有什麼事情我會叫的。」
媽媽說:「不,我留在這裡看你。」
「不用了,媽,真的不用了。」我說。
「媽媽陪你,有什麼不好呢?真奇怪!」
我整夜口渴,心跳,頭痛得要裂開來。
右邊的太陽穴一直跳,我曉得第二天一定起不來了。
好了,這一會我也成了病人。
這怎麼得了?
我又想喝水,而且想喝蜜水,不過媽媽這樣子好不容易睡著,我怎忍心叫醒她呢?
於是我偷偷的挪動上半身,只覺得金星亂冒。
我又復躺下,歎一口氣。
媽媽又驚醒了,「幹麼?玉兒?」
「媽,我想喝蜜水,家裡還有一罐水蜜糖。」
「怎麼不出聲呢?我給你去調了來,快別動。」
媽媽連忙拖著拖鞋去了廚房。
我覺得真殘忍,她也四十多了,養到女兒成年,終究是放不下心來,我病了她還這麼著,倘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不知道傷心到什麼地步。
想到這裡,我不禁難過起來、以後無論她說些什麼,我順著一點就是了,再也不敢駁她的。
沒他會兒,媽就拿了一杯水來了。、
我接過一口氣喝了一大半。
媽說:「現在都五點多了,天一亮就給你打電話去叫醫生。」
「媽,我沒事了,你趕快去睡吧。」
「睡什麼?下午等你好了再睡未遲,可恨的那個阿好,在後頭睡得頭豬似的,什麼都聽不見!」
「工人房離這裡遠。」我說。
「是不是張德聽見你叫的?」媽忽然問我。
「是的。」
「這孩子的耳朵倒好。」媽媽點點頭:「虧了他了。」
「你也沒聽見吧?」我問:「爸也給吵醒了。」
「媽,明天我不能上班了。」我嘀咕。
「上甚麼班?我替你請假。」媽媽說:「閉上眼睛。」
等我一覺醒來,醫生來了。
他替我打了針,開了藥,我又有點咳嗽。
醫生說是感冒,媽又有點疑心。
我聽見她問醫生:「氣管不會有問題吧?肺呢?」
媽還是處處針對著張德,她真的無法改過來。。
「如果不放心,好了,來照一次x光片吧。」醫生說。
媽覺得這很合理,於是付了診費,讓醫生走了。
我躺在床上,身體非常軟弱。
媽進來說:「已經替你請了假,明天也不必去上班,公司很體諒你,覺得你平時也很辛苦,又替你煮了點粥,一會兒想吃就說。」
「知道了,媽,謝謝你。」
「謝基麼?小時候每次發燒,都是這麼侍候的。」媽笑了。
這是有母親的好處。有了母親,天經地義有侍候的人,做女兒的,簡直像一條龍一樣,像我這樣,家庭環境還不算大好,也過得神仙似的。
張德那場病,就不知道是怎麼熬的,可憐!
誰替他整理地方,一天三餐,他又沒有母親,父親也嫌他,幸虧皇天有眼,叫他痊癒了,不然還不知道怎麼苦法。
一個人在病中意志全消沉,張德的一切怪癖都可以原諒的。對於他的那場病,他是一個字都不願意透露的,守口如瓶,而且連我提一提都不准。
這樣也好,如果他忘得了就行。
阿好送進來一封信,「小姐,又是外國字的,看看是誰的。」
我一看,同樣的打字機,同樣的發信地址,是張德的。
「張先生的。」我覆。
這個寫信的人是誰呢?為什麼不用手寫?為甚麼一直用打字機?我不明白。而且只有發信地址,沒有姓名,太神秘了。
我怎產可以追究他的私事?
想到這裡,我的頭痛又增加了。
我嚷:「媽!媽!」
張德出現在門口,他的嘴角有一點稍微冷了一點的笑容,「每一分鐘都嚷母親——她替你買肉鬆去了。」
我又丟臉了,「對不起。」我說。
「你好了點沒有?」他問,他像是很關心我。
「好多了。」我虛弱的答。
他靠在門框上,看著我。
「你願意進來坐嗎?」我問他。
「謝謝。」他進來坐在我的小椅子上。
我看著他。沒想到一傷病會把我們的距離拉得這麼近。
「你的房間很好看?」他說。
我低頭笑了一下,我想我一定是披頭散髮的,很難看。
我忽然抬起頭來。我問:「你的病已經差不多好了,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是啊,你想不想找一份工作?」我問:「或者是——」
「我想我會回英國去。」
「回英國去?你不回家看看你的父母?」我問。
他搖頭。
「你父親想見你,既然病好了——」
他再一次打斷我,「不,我不會回去的,我想我還是回去唸書,我還沒有畢業呢。」
「英國一直有朋友寫信給你呢。阿好老以為是我的信,拿來給我看了。當然,有朋友的地方是特別值得懷念的,況且學業也重要,最主要的是身體,徹底的健康了,一切容易辦。」我說。
張德說:「聽你的口氣,好像老太太似的。」
我依然沒有打聽到什麼,一點效果也沒有。
同時我為我這種行為臉紅——打聽別人的私隱。
他說:「不過你講得也對,我們必須要有健康。」
「把你看的書借兩本給我,我明天還得躺一天呢。」我說。
他笑了,「好的,我上去拿。」
真巧,他一上去,媽媽就回來了。
然後張德就沒下來,他托阿好把書給我。
他已經比以前容易相處,不過對於母親,他還是有很大的戒心。
我想我不太清楚張德—他不是一個容易瞭解的人。
我聽說了關於他很多的事情,但是自他嘴裡,卻一點也得不到。幾時他才會主動把這些都告訴我呢?
如果他一直住在我們家裡,就不難有這一天。不過他的身體終有一天能夠康復。
到時候他的翅膀一好,就飛走了,再也找不回來。
我忽然有種自私的想法,如果他的病一直不好——
我笑了。
像我本人,才躺了一天,已經吃不消了。
一輩子都在床上的人,那種苦處,真非外人能道。
大哥也來看我、帶著他的兩個孩子。
我說:「沒事了,哥哥,你們去花園玩吧。」
「又下雨了,怎麼去呢?」媽在一旁說。
「又下雨了?」我問:「唉呀,我竟不知道哩。」
「你睡了一夭,就是你發燒那晚落下來的。」媽說。
「怕是著了涼。」
「醫生一會兒再來看你。」
「要當心啊,玉兒。」最後一句是阿嫂說的。
我心裡不由得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不遇是感冒罷了,就有這麼些人來關心探問。
但是看張德,命都差點丟了,也沒有人理。
母親,母饗真的這麼重要?
媽媽從客廳跑進來,「玉兒,你的同事要來看你。」
「誰?」我問。
「一個男孩子,他一定要來看你,急得不得了。」媽說。
嫂子在抿嘴笑,哥哥施眼色。
「別叫他來!」我嚷道:「千萬不要!」
「我已經答應了他,他一下班就來。」媽說。
「我的天!」我說。
「算了,朋友來坐坐,有什麼不好呢?」爸說。
「那麼多同事,個個要來,我家門都擠破了。」我說。
嫂子說:「這證明妹妹人緣好。」
哥哥言不由衷的道,「他怕是代表也說不定。」
「好了,你們再說下去,我頭都痛了。」我說。
「妹妹怕難為情呢。」哥哥詫異的說。
媽媽把他拉出去,她輕聲說:「女孩子家總有一點的,別再去惹她了。她堅持說那個不是好朋友,不過人家倒對她不錯,常常打電話來找的。一會兒來了,我們也瞧瞧,是個怎樣的人物。」
聲音雖輕,我還是聽見了。
他們只把我幾歲的侄女留在房裡陪我。
小女孩在翻書報,很乖,一聲不出,到底是女孩子。
我給媽媽的一席話,說得有點啼笑皆非。
我是不會喜歡他們口中那個人的!他不配我。
那個女孩子心裡沒有點傲氣呢?我不喜歡俗人。
侄女兒問:「姑姑,一會兒你的男朋友來?」
「才怪呢,別聽那些話。」
她很小,又問:「姑姑,你嫁什麼人?」
「當然是愛人,要我愛得很厲害的。」
「你愛什麼人?爸爸?」她又問。
「當然,不過你爸爸是我哥哥,哥哥與丈夫不同。」
「丈夫怎麼樣子?」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