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岫已是有意外之喜.沒想到他有這分心意,好幾十個客人,卻一眼關七,注意到她的動向,而且,還撇下他們,跟了上來。
現代的男性,同現代的女性一樣,都十分自愛,做得這樣明顯,實在難能可貴。
雖然他跳舞踩人腳趾,小岫也不由得對他產生好感。
「我送你一程。」
「你還有其他的客人。」
「他們才不會發覺我不在場。」
「不大好吧。」
「沒關係,你放心。」
這時計程車來了,小岫塞兩張鈔票給空走一趟的司機,登上敞篷車。
小劉把車子駛得極其暢順,小岫想,至少他是個好司機。
小劉忽然輕輕說:「家母去世時,我才七歲。」
小岫十分動容,「呵。」
「自此之後,我做夢一直看見她,多年來未曾間斷,幸運的人不會明白我們這種倩懷。」
「她是否好母親?」小岫忍不住問。
「至善至美,她是個畫家,在家工作,成日把教背在身上,我們一起吃飯、睡覺、說故事、看電視,形影不離,我根本不知寂寞為何物。」
真幸運。
「她去世後,我好不容易弄明白母親永遠不會再來,天天哭。」
真可憐。「寡母病逝之前同我說:兒子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不要懼怕你的命運。」小岫看到小劉淚盈於睫。她伸手輕輕拍他的肩膀。「對不起,我的話說多了,平常我不是這樣的。」小岫莞爾,平常的他,是否風流倜儻,她倒想知道。她口中卻說:「沒關係,這樣就很好。」車子駛出市區,接近鬧市。小岫笑問:「你知道我住哪裡?」小劉大吃一驚,「什麼,光天白日,你竟要回家?」小岫笑,「我想回去休息。」「我陪你。」「什麼?」「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漲紅了面孔,「唉,陪你在市區走走,喝杯咖啡,看部電影之類,免得你獨自一人傷神。」
小岫假裝看不見他的尷尬相,「謝謝你,我還是決定回家休息。」
小劉看她一眼,他不想十分勉強她,倒底只是第一次見面。
「好。」他把車子轉彎。
由此可知,他完全知道她住在哪裡。
在門口,他試探地問她:「明天?」
小岫點點頭,「明天!我請你吃晚飯。」
「五點半我到辦公室來接你。」
一言為定,他大喜而去。
小岫那夜失眠。
第二天一早回到公司,她想問的問題沒出口,同事已經擠眉弄眼的走過來。
「小劉怎麼樣,很可愛的小生是不是?」一切都有預謀。
小岫且不答,把同事拉到一個角落,「可記得那日你叫我出來跳舞?」
「哪一天?」一時弄不清楚,「我們常常叫你。」
「我祖母去世那天,遊戲玩了一半,就被打斷。」
「呵是,那一次,真可惜是不是。」
「那日,」小岫有點緊張,「我被朦著眼,看不到舞伴,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他是誰?」
人家瞪大眼,「什麼,小劉沒同你說?」
「關小劉什麼事?」小岫莫名其妙。
「他就是你該日的舞伴,一舞之後,對你印象深刻,苦苦懇求我們不著痕跡地介紹你給他,我還以為昨日他已對你說明白。」
「是他?」小岫瞪大雙眼。
「可不就是他。」
小岫怔怔地,「真是他?」不,不像,感覺完全不一橡,「你沒有騙我吧?」
「全場廿多人可以作證,的確是小劉。」
小岫嗒然失望。
「怎麼了,你不喜歡他?」
「不,不。」小岫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也許她把那只朦眼舞想像得太好了。
「給他多一點耐心,也給自已一點時間,慢慢習慣了,就會合拍,甚至配合得天衣無縫,相信我,小劉是個好舞伴。」
但是他與當日的水準差了一千八百倍。
小劉準時在下班時分來接小岫。
小岫多想藉故握一握他的手,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由此可知跳舞是多麼親暱的一種社交活動:一男一女並不熟稔,卻因跳舞而握住手、搭著肩、攬起腰,距離頓時縮近,氣息可聞。
沒有,小岫沒有握他的手,也沒有問他是否就是她當日的舞伴。
該晚的氣氛很溫馨舒服,她不想破壞它。
有人說,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緩緩道:「我說,週末幹什麼好呢?」
小劉福至心靈,馬上回答:「跳舞。」
「那麼,請你來接我。」
如今跳舞的好地方也不多了,日式夜總會裡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大豪客,西式跳舞廳又震耳欲聾、擠逼非常。
且看小劉把女友帶到什麼地方去。
當然,劉家泳池邊是好地方,但已沒有新奇感。
有人喜歡把車開到郊外,借汽車收音機音樂起舞,可是小岫與他又沒有熟絡到這種地步。
要不落俗套地把女友帶出去跳舞,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且看他怎麼辦。
小岫真沒想到目的地是一棟私人住宅的宴會廳。
是小劉表妹生日。
他們到得略遲,主人家已切過蛋糕,華燈初上,自宴會廳的落地長窗看出去,灰系色天空下的燦爛夜景如一張明信片。
小岫要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小劉的家勢非常好,心中不禁略略躊躇。
她自問不是擁物狂,物質過分豐盛,叫她為難,至今小岫連她那分中等收入都花不光,每月尚有剩餘,她是那種覺得兩隻手袋三雙皮鞋已經足夠的人。
穿得時髦整潔是應該的,但絕對不是衣飾的奴隸。
倘若小劉本身真正富裕倒也罷了,最怕上頭還有太后父皇,受足人家氣焰,卻享不到福,白遭殃。
一聽到太子同什麼民間女子走過兩三次,就忙不迭查根問底掀人家的底揭人家的疤——
這種事小岫聽得多了。
小劉注意到小岫瞼上表情細微的變化,不禁莞爾。
他解釋:「我表妹姓歐陽,姨丈在建築生意上頗具盛名,是以住宅豪華。」
小岫微笑,「你家也不差。」
「你們那天來的,是我外婆的家,亦即是舅舅此刻住的地方。」
小岫不由得奇問:「你呢,你又住哪裡?」
「來,邊跳舞邊告訴你。」
小劉把她自椅子上拉起來,小岫一征,說也奇怪,他的手今日彷彿有力得多,也溫暖得多,有點像小岫嚮往的那個人。
整支音樂奏完,他都沒有踩到她的腳,舞步雖不如神秘舞伴般出神入比,卻也令到小岫十分愉快。
小劉向她眨眨眼,「有進步?」
小岫嘉獎地向他笑笑。
進步是至大的壓力,對小劉不公平,小岫又補一句:「是我跳得不好,所以希望舞伴高明。」
同男女關係一樣,懶人才天天希望配偶高中高昇,有志氣的人只鼓勵自己做好本分。
對人不宜要求太高。
她握著他的手坐下來,「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哪兒。」
「下個禮拜你來看便曉得了,是一間小小的公寓。」
小岫意外。
他笑說:「我只不過是一個擁有富裕親戚的窮小子。」
小岫輕輕問:「養得活自己嗎?」
「那個當然沒問題。」
「已經足夠。」小岫說。
小劉緊緊握住她的手一會兒,已經有了默契。
小岫往露台走去,她歉意地說:「我要抽煙。」
小劉沒有干涉她。
他第一次同她跳舞的時候,她朦著眼,小劉過去握住她的手,鼻端已經聞到淡淡煙味,混著她身上的茶玫香水,頗使小劉迷惑,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與眾不同,十分獨突。
他一直等著再見她。
再次有機會共舞,因為緊張,大失水準,幸虧她還肯寬限。
不能再使她失望了。
小岫站在露台上看風景,一手持煙,隔一會兒吸一口,一派悠然自得,小劉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真正享受吸煙。
以後恐怕不由他不接受這支煙。
也罷,慢慢才誘便她戒掉。
他們逗留至深夜才迎著燦爛星光離去。
小岫一直期待下一個週末。
他希祈到他家去參觀。
他的王老五公寓到底有多大,用什麼裝修,打掃得可乾淨,有沒有種植物……都使她好奇。
最使她高興的是,他同她一樣都是靠雙手努力的勞動階層,不必抑人口息。
星功六,小劉的敞篷車來了。
據說今日有人管接管送實在不易,小岫好生感激。
小劉的家不算小,也不算大,兩間房間,小的是睡房,大的是書房,睡房裡除出床便是一隻六寸左右放枕頭旁的手提小電視機,書房內一張書桌卻足足四尺乘八尺那麼大。
沒有裝修,一切都最自然大方不過,小岫覺得舒服得不得了。
房子連天台,種滿仙人掌,還有一張繩網,小岫立刻躺到上面去。
小劉坐在附近欣賞她,陽光直射到她眸子裡去,本來漆黑的眼珠此刻染上一絲金光,變成褐色,小岫的神情柔和鬆弛,與他開始認識她時,大有進步。
小劉取出一具小小收音機,放石欄上,扭到一個電台,輕視的跳舞音樂立刻傳出來。
小劉把小岫自繩網用力拉起,小帕不由得嚷,「是你了。」是他,這只有力的手的確屬於小劉,一點不錯,現在她相信他的確是她的神秘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