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一時震驚,說不出活來。
原來真有這個人,她幾近無禮地瞪著他。
端木無比和藹,「有什麼事,至要緊大家商量,梅小姐,你說是不是。」
一點不錯是他,梅梅定下神來,微笑說:「你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端木也端詳她,「梅小姐我們從前有沒有見過?」
梅梅連忙答:「我相信沒有。」
「那麼必定是一見如故。」
梅梅喝一口手上的香檳,壓下驚疑之心。
他並不是心理醫生,但是梅均可以想像,與他熟稔之後,不難向他傾訴心事。
那邊已經有人在說:「梅梅同端木看上去像是一對。」
「端木一副相見恨晚之情。」笑。
「兩個人此刻都獨身,大可重新開始。」
「公事撮合終身的實例甚多,我們樂意看到。」。
梅梅仍然怔怔地,她希望有一日可以把六0九室的故事告訴端木。
舞伴
邱小岫週末往醫院陪祖母.
老人家握住孫女兒的手問:「沒有人約你嗎?」
「有,同事們搞舞會,我嫌吵。」
「為什麼不去跳舞?」
小岫笑笑。
「奶奶不用你陪,我在這張病床上躺了好幾個月,一定會得熬過春天,你去玩。」
小岫懂得祖母心意,「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不用,」祖母揮著乾瘦的手,「你玩得高興我就安樂。」
小岫把頭伏在祖母胸前,「我不捨得離開你。」
「人老了總是要走的。」
小岫暗暗落下淚來。
「生老病死是人類自然循環,避無可避,小岫,你已長大成人兼有事業,為何看不開?」
小岫不語,祖母溫柔地輕輕撫摸她頭髮。
過良久,小岫終於抬起頭來,「我去半個小時就回來陪你。」
祖母握住孫女的手一會兒才放開。
小岫回到家,批件跳舞衣裳換上,因心中愁苦,也不再添妝,便叫部車子往目的地。
同事一見到小岫,馬上迎上來,人緣好,自然受歡迎。
小岫一台,大家不約而同已換上春裝,彩色繽紛,異常美觀,心懷不禁抒展開來。
「我們玩一個遊戲,小岫,你來做第一個嘉賓。」
小岫最伯胡鬧,「且慢,是什麼遊戲?」
「別怕別怕,」大家存心叫小岫開心一下,「不過是個跳舞遊戲。」
有一位同事說,「我們帶來五位陌生朋友,首先,將小岫的雙眼朦起,然後,派其中一位朋友與小岫共舞。」
另一個活潑接下去,「舞後,把朦眼巾拿開,五位男士再輪流與小岫跳一次,看看她能否辨出,朦眼舞伴是誰。」
小岫笑,虧他們想得出,這樣一來,非跳六隻舞不能離場。
「今天,」有人宣佈,「我們恢復青春,玩個痛快。」?
小岫坐下來,由得同事輕輕朦上雙目。
音樂響起來,是她可以應付的四步,小岫微笑著站起來,立刻有人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小岫一怔,這是一隻大而強壯的手,給她許許多多安全感,似幫她負擔了部分多月來積聚的壓力。
她決定享受這一隻舞。
那人的舞步輕盈,又能遷就她,帶著她在舞池轉動。
小岫覺得無比歡愉,不由自主,振作起來,步伐也比往日輕鬆,臉上露出笑容。
自初中到今天,她跳舞豈止千百次,卻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的舞伴,她願意結識這位陌生的男士。
看情形跳舞遊戲最終目的是好讓邱小岫多擁有幾個朋友。
小帕不禁讚:「你舞步奇佳。」
同事們馬上叫:「不准談話。」
小岫漲紅面孔,耳畔似聽見男伴輕笑。
許久沒有這樣高興。
一首曲子只不過三五分鐘長,一下子便跳完,小岫有種好夢易醒的感覺。
對方可不理會她的感慨,放下她的手,靜靜退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叫:「小岫,小岫,醫院打來的電話,你祖母——」
小岫猛地扯下朦眼巾,一言不發,劇奔出去。
她如由項至踵被淋下一大盤冰水。
剛才愉快的心情被驅逐得影綜全無,她匆匆在門口截一都車子便趕往醫院。
一路上呆著張臉,心中已作了最壞打算。
祖母病了不止一明一夕,年紀老大,身體衰竭,進進出出醫院也有一段長時問。
這次恐怕未能出來。
小岫穿著舞衣,直奔上病房,只者見病床上白布覆蓋著。
她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崩潰下來,淚如雨下,明知祖母靈魂經已安息,所遺下的不過是具軀殼,好比一件無用的舊衣裳,但是這卻是小岫所認識的祖母,感情上她實在捨不下,繼而號吻大哭。
看護過來說:「老太太一點痛苦也沒有,只不過是心臟抽搐了一下。」
跳什麼舞,竟未能侍候在側。
「邱小姐,我們需要你簽字。」
小岫發誓以後不再跳舞。
同事們幫著小岫辦事。
都知道小岫自幼父母離異,跟著祖母生活。
後來父母又各自結了婚,移居外地,一兩年不回來一趟,回來也見不了多少次,小岫半弟半妹一大堆,真正的親人,只有祖母。
如今祖母已離她而去。
「小岫,我們再舉行跳舞遊戲,那次你只玩到一半。」
小岫哪裡還提得起興趣來。
「喂.別這樣好不好,老人家也希望你高高興興生活下去,你忍心叫她難過?」
「過一陣子吧。」小岫幽幽說。
「明天在小劉家開花園派對,天氣漸暖,在泳池旁搭個地方野餐燒烤。」
小岫不語。
「你一定要出來,沒人叫你笑,你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但我們要你坐在那裡,你看你瘦多少,再這樣下去,做你朋友沒面子。」
都是他們好心。
小岫實在推辭不過,只得由同事接了來干坐。
她一點歡容也無,臉上只看得見一雙憔悴空洞的大眼睛。
吃喝之餘自然少不了音樂,碎碎細細的快拍子,有人起勁地扭起腰來,花傘似裙子飛揚,笑聲一直傳到老遠,連坐在角落的小岫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悄悄打開手袋,取出香煙,點燃一支吸起來。
旁邊有人搭訕問:「愛靜才躲在這裡?」
小岫抬起頭,看到一個陌生的英俊年輕人。
禮貌上她只得說:「不,我有抽煙惡習,怕騷擾他人,放躲在一角。」
「我可以陪你坐嗎?」
「當然,別客氣。」
「煙是戒掉的好。」
「誰說不是。」小岫敷衍。
陌生人笑,「我姓劉。」
「阿你是今天的主人。」
小劉欠欠身。
小岫說:「我有個朋友,她是位導演,對於抽煙,她說得好:吸煙將來也許會生癌,不吸肯定立刻悶死,毫無選擇。」
小劉駭笑。
小岫輕輕說:「除出有煙癖,其實我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小劉只是笑。
小岫按熄香煙。
小劉又忙說:「不,不,你儘管抽。」
小岫不由得笑出來。
小劉溫柔地問:「有無意思跳一隻舞?」
小岫的心一動,但隨即低下頭:「我不再跳舞。」
小劉輕輕說:「何必苦了自己,又於事無補。」
小岫一怔,誰把她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算了,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事。
「來,試一試,還記不記得舞步?」
這樣諄諄善誘,小岫緩緩站起來,她有點顫抖,側耳聽聽,音樂照樣是四步。
小劉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岫略略失望,這隻手的確也非常溫暖,但卻不是她想念的那隻手,小劉帶她踏出第一步,一不小心,就踩她一腳。
跟著心一慌,又連二接三踏上來。
終於逼看小岫丟開手彎著腰笑。
小劉十分尷尬,「對不起對不起,平時我不是這樣的,今日特別緊張。」
效果卻一樣,小岫終於笑起來。
「我們再來。」小劉說。
這次好些,但小岫忍不住惆悵,她多希望小劉就是那個神秘的舞伴。
可惜不是,小劉的手比較輕,腳步比較拘謹,小岫跳完這只音樂,不想再跳,便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坐下。
小劉要為她取食物,她搖搖頭。
很快他被另外一堆朋友擁撮著到另一邊去,小岫又靜下來。
她喝完手上的酒,再緩緩吸一支煙,便站起來離開。
到底破了戒,又再跳舞了,小岫吁出一口氣。
她們這一代女性,又與上一代不同.到底封建有封建的好處,孩子一直是老式婦女的資產,好歹生幾個,拉扯看大,一可排解寂寞.二則養兒防老,越苦越能表揚母愛偉大。
所以祖母有子,小岫的母親也生下她,輪到這一代,即使結婚,也不一定養孩子,此刻雖不覺得有什麼損失,但可以想像晚年會是多麼的孤苦。
女同事間也廣泛商談過這個問題,都接受事實:沒有耕耘,何來收穫,況且辛辛苦苦奶大的孩子,將來也不一定會侍奉在側,即使他肯,又於心何忍,當然要給他們自由。小岫已經打了電話叫計程車,做現代女性首要條件就是要會照顧自己。車子沒來,小岫踢石子作為消遣。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開蓬車停在她眼前,司機是小劉。
他微微笑看小岫,〔唷.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