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鎮定下來,抬起頭,「請你跟一跟,與醫院聯絡,告訴我病人的情況。」
他疲倦到極點,退至空房休息。
沒有做夢,也沒有見到誰。
下午醒來,看護向他報告:「病人無礙。」
醫生抬起頭來。
看護怪惋惜地說:「但以後都不能生育了。」
醫生震盪。
看護輕輕說:「有很多事,像是注定似的,尤其是孩子們,老是在不對的時間走到不好的家裡去,有責格為人父母的人,往往空等一場,一無所得。」
醫生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醫生,林太太快要來了,你要不要準備一下?」
醫生只得答:「呵,是,就來。」
初夢
小凡想要搬出去住。
王太大訴苦經年。
她有她的道理:[獨立不是壞事,這一代女孩很應該嘗試照顧自己,但是小凡這次分別是受人教唆,我不喜歡那個人,那個人利用小凡,她這一去。等於是與他同居,我不會答應。」.
親友都不敢出聲。
女兒已廿三歲了,算得聽話,預告了十個月仍住家中,天天回來睡覺,還待恁地。
許多說走就走,影子都沒有,子、女,統共一樣,登報尋人,他們未必回來。
一位親戚太太不過訕訕地說句「同居也很普通」便遭王太太反問:[是嗎,令
千金與誰同居?」
大家都不敢與王太大談這件事,打牌時她提起,眾人也都扯開去,免得尷尬。
最慘是小凡,不到一年,人人都曉得她要出去同一個不值得的異性同居,沒同居也
像已同居,簡直不同居白不同居。
小凡相當困惑,生我者母親,毀我者也是母親,
一不如意,一不稱必,便如肆詆毀,這樣的愛,也許值得商榷。
小凡情緒十分困擾,同朋友說:「臉上不住發出皰皰來/ 」
她的男朋友小胡也沒放過她,已經非常非常不耐煩,最後警告,再不表態.拉倒。
小凡去看過房子,租金貴不可言,十分次等地區,交通略便.樓齡略新,便要價幾達她一個月薪水。
小凡駭笑道:「這倒好,杜絕同居。」
她的同事歎日氣,「造就不少聽話兒女。」
「那麼,我們要住在家中到幾時?」
「家父說,三十歲之前,一定要把我趕走。」
「我的天!本來還想我行我素,絕不委屈自己,看樣子不行了,新老闆幾時來?拚
老命還得拍馬屁,早一天升級好過晚一天。」
「真是,速速拿到房屋津貼是正經。」
「慫恿你搬出來的人有什麼貢獻?」
小凡抿嘴笑一笑,「他呀,他精神工無限無極地支持我。」
女同事十分慧黠,立刻附和。「我也是,看我們多愛你。」
很參原因,都使小凡躊躇、氣餒、落寞。
「小凡,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兩人合租一層兩房公寓。」
道是好辦法,可是,小胡住哪裡?
「除非你另有打算。」
「我還沒決定,我還沒有想清楚。」
那日回家,小凡發覺家裡坐看一位稀客。
她欣喜地歡呼「三婆婆!」
馬上過去摟住。
三婆婆是母親那邊的遠親,年紀已經超過八十歲,不知恁地健康情形比一般中年
人還要好,思想也先進,是非黑白清楚分明.小凡最喜歐她。
當下她扭著三婆婆說:「你多久沒來看我們了。」
瞄一瞄母親的臉色,知道又向親戚訴過苦,並且雙目微紅,委屈得不得了,真是
小事化大的能手。
小凡暗暗歎一聲,這個家,住不下去了。
三婆婆握緊小敗雙手,「工作忙嗎,同事難應付嗎?」合情合理。
母親有三婆婆一半理性,就天下太平。
「三婆婆,來,這邊來。」
「我也有話同你說呢。」
兩人在小凡睡房坐下,三婆婆很瞭解地笑「年輕人的煩惱往往比中年人想像中要多。」
小凡不便說母親的不是,只是苦笑。
「你母親一向是緊張大師。」
「可否使她精神鬆弛一點。」她把面子放得太前。
「也許你可以幫她。」
小凡搖搖頭「她拒絕合作。「
三婆婆笑,「我無兒無女,卻羨慕她有你作伴。」
小凡只是歎氣。
三婆婆自口袋中取出一張薄薄洋蔥紙,只見上面寫看幾行毛筆字。
「這是什麼?」
「這是一張藥方。」
「醫什麼病?」
「醫精神恍惚,難以取捨,母女不和。」
小凡大笑,「什麼,三婆婆真會說笑。」
「你不相信?」
小凡收下藥方,「我信我信,中藥專門調養身體,服上三五十帖,心平氣和了,一切難題都會自動消失。」
三婆婆也笑,「你明白就好。」
一老一小閒話家常,小凡自小最愛數三婆婆瞼上的痣,本來數得見的約三十多顆,後來越長越多,小凡也漸漸成年,便不好意思再數。
今是小凡卻怪親熱地靠近去冒昧的說「婆婆臉上痣有沒有多?」
「長到一百顆就差不多了。」老人笑。
「婆婆怎麼也說這等無聊的話。」
「聽我講,」婆婆握住小凡的手,「去揀了藥來喝,一帖就好。」
兩人雙說一會子放,婆婆由家人來接了回去。
不到一星期,小凡就聽得三婆婆故世的消息。
小凡胸口抓緊以難過,只是不捨得.痛快地大哭一場,意猶未足,正在悲切.案頭忽然一陣風,捲起一張紙。
小凡用手按住,一看怔住,噫,這是三婆婆給的藥方。
只見上頭寫著白牧———人參———蓮實——莫活——三稜———黃苓等字樣。
小凡哀傷的想,作為紀念應當服一帖試試。
當天下午,她便到老字號大中藥店去買藥。
掌櫃一看,「咦,這可是醫消化不良的古方。」
回家加三碗水煎起來,滿室生香。
王太太問:「這是什麼藥?聞到已經舒服。」
真的,精神好似鬆弛得多。
小凡說:「煎好一人一碗。」味道甘甘苦苦,木難喝,小凡斟一碗給母親,趁熱服下,只覺心胸爽快。
喝完還有陳皮梅送口。
小凡忽爾覺得累,打一個呵欠。
奇怪,下午四五點種,原本是一天最好的光陰,怎麼忽然疲倦起來。
只見王太太亦亦放下手中毛線,笑道:「兩人都困,莫是那碗藥作怪。」
小凡笑答:「即使是蒙汗藥,在自己家中,也不妨。」
「我去睡一覺。」、
王太太回房,小凡邊眼皮都睜不開,直罵自己無用,伏在桌上,昏沉睡去。
她看見三婆婆向她招手。
小凡卻不害怕,迎上去。
三婆婆笑首:「小凡,你真正好睡,我今兒去了,你也不送我一送。一
小凡十分羞愧,「婆婆,我不捨得你。」「不妨不妨。不要傷心。」
「我回去。」
「回去何處?」
婆婆笑道:「回去來處。」
小凡歎口氣:「婆婆,我何時再可見你?」
婆婆握住她的手正想說話,小凡忽然聽得母親惱怒的聲音吆喝道:「醒來醒來,白日做夢呢你。」
小凡睜開雙眼,呆呆看看母親。
「來接你呢,」王太太冷冷說:「還睡什麼?」
「誰,誰來接我?」
忽然有人撳門鈴,小凡過去開門,是小胡站在門口,他怎麼來了?
小胡站在門口,並不肯進門,木著一張面孔,問小凡:「行季收拾好沒有?」
小几一看,只見牆角放著一隻箱子,什麼,她已經決定搬出去了嗎,是幾時的事?
夾在母親與小胡之間已經根久,痛苦矛盾,今日把問題解決了也好,快刀斬亂麻。
小凡提起箱子。
只聽得母親在身後說:「這一去,你就別再回來。」
小凡不禁嗤一聲譏笑,回頭同母親說:「何必這樣戲劇化把,話說滿了,自己下不了台,將來生養死葬,靠的還不是我。今日一點點小事就與我過不去,目相殘殺,誠屬不智。」
只見田親瞼上一陣紅一陣白,小凡不再去理她.帶看行李與小胡離家出走。
感覺很悲愴,走得太匆忙,皆因母親沒給她留餘地,明明想留住女兒,變相把她逼走。
小凡也似遺傳了母親的愚昧,明明不想走,偏偏走了出來。
上了計程車,又下計程草,小胡把她帶到一個極之骯髒的去處,小凡不住搖頭,「不,不,這裹不行。」
那小胡那張面孔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只能負擔住這一區。」
小凡呆呆看著他。
他還責怪女友:「本來有人介紹我到英國半工讀學設計,為看你,犧牲大好機
會。」
小凡打量著污穢的小公寓,「不,」她搖頭,「我並非十六七八歲無知少女,我自已想辦法。」
小凡調頭就走,行李也不要了。
忽然身邊有人叫她媽媽。
是一個小小女孩,仰著臉,伸著雙臂,叫她抱。
「你是誰?」小凡大吃一口.背脊爬滿冷汗。
小胡在一旁冷笑,「女兒都不認得?」
走不脫了,小凡緊緊抱住小女孩,把自己的臉貼近孩子的臉。
怎麼會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方來,這條路或許適合很多人,但決不是她要走的路。
小胡說:「這是你的家,好好打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