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見我回去,同我說:「謝一聲九哥,他做你的替工。」
「是。」我說。
生意不是十分好,她同我說:「你不會見過姬吧?」
我再笨也沒有老實到那種地步,我說:「姬,沒有?」
老闆娘說:「不過她也失蹤了三天。」
我笑。「但我回來了。」
「是的,你回來了。」她還存著疑心。「真的沒有見過她?」
我放下酒杯反問:「究竟發生什麼事?」
「她有大麻煩。」老闆娘悄悄的說。
「什麼麻煩?」我真的想知道。
「她偷了自家飛的一宗秘密,威脅自家飛回到她的身邊。」
「誰是自家飛?」我駭問:「怎麼會有人有這樣的名字?」
「所以說你這個孩子,什麼也不知道。」老闆娘不悅。「自家飛你都不認識?姬就是為了他入獄,他是西邊環頭的大阿哥。」
「啊。」
「他四處派人找她,據說已經得手,把她拷打,就在要緊關頭,又被姬逃出來。」
「現在呢?她人在什麼地方?」我額角冒汗。
「你不知道?」老闆娘仍然不信我。
我急急問:「人呢?那麼危險,妳怎麼不幫她?」
「我怎麼幫她?不要說划不來,就算我有這個力量,也不敢與自家飛鬥。」
「怎麼辦?」我喃喃說:「怎麼辦?」
「看樣子你同她真的有點感情。」老闆娘至今總算信我不知姬的下落。
原來那夜她是拚著生命危險逃出來的,難怪不肯到醫院去就醫。
我捏一把汗,要是藏匿的地方被人發覺,我與她都不得了。這是她匆匆離去的原因吧。
是為了我好,我很惆悵。
老闆娘說:「你放心,她有點辦法,死不了。」
廣叔說:「貓兒眼今次闖了大禍,她不該把自家飛的賬簿偷了出來,如果交到對頭手中,自來飛與那班夥計起碼坐三十年。」
「你知否她在哪裡?」我問。
廣叔拍拍我肩膀。「兄弟,知道也最好假裝不知道,何必惹這種煩惱?」
我不出聲。
姬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她似在空氣中消失。
開頭三、五個星期還有人來我們這邊逡巡,到最後可疑的人都放棄,或許他們還在盯梢,但至少不做得那麼明顯。
但是我沒有,我知道姬會得出現。
她要回來取她的東西。
是的,她從自家飛手中得來的賬簿,在我那裡。
我當然知道,那夜我扶她回家,自她身邊跌出來,血跡斑斑的一本破簿子,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來歷不明的數目,廣叔說得對,落在警方手中,起碼三十年。
自來飛正布下天羅地網來找這本東西吧。
我不明白這個男人有什麼值得姬為他冒奇險的。
直到我見到他。
他差人來找我。在酒吧門口有一個女人向我搭訕。
「嗨,學生哥。」
我看那個妖冶的女人一眼,不出聲。
「姬找你。」她忽然說。
我一怔,隨即作若無其事狀。
「你不想見貓兒眼?」她的一隻手挽著我手臂。
我掙脫。
不過太遲了,一左一右已有兩個大漢包圍著我們。
「來,我帶你去見貓兒眼。」那女人向我招手。
他們把我推了上車,我在目的地見到自來飛。
我不知他這個綽號從何而來,我見到他的時候,不是不害怕的,雙腿打顫,聲音沙啞。
他是一個英武的大漢,一臉鬍髭,看仔細了,很俊朗,面孔上有一道疤痕。我明白了,自家飛--疤臉。
「你是姬的朋友?」他問我。
我不敢出聲。我怕,我當然怕。
「聽說你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學生。」
我低下頭。
「關於這件事情,我不知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衝口而出。「你為什麼把姬打成那樣?」
「啊,你在她受傷之後見過她?」他雙目炯炯有神的看我。
不知恁地,我覺得自家飛不似蠻不講理的人。
他說:「姬不是我打的,我從來不打女人。」
我看著他。
「她自我這裡盜了一件很有用的東西出去,為了要脅我。不幸我有一個仇家知道有寶貝落在她手中,把她抓去拷打,又讓她逃出去,她回到自己老巢偷了東西在身,把巢放一把火燒個精光,人也逃逸無蹤,只有你看過她。」
我有一個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你打的?」
「我何用對你撒謊?絕對不是我的所作所為。」
「她人呢?」
「各路人都在找她。」
我說:「我真不知道她在哪裡。」
「如果你見到她,對她說:只要把東西交出來,一切可以忘記。」
「據說她要的是你的人。」我大膽地說。
自家飛的雙目精光突盛。「你怎麼知道?」
「她同我說過。」
「她還說些什麼?」
「她說你不再愛她。」
「嘿,像我這樣的人,懂得什麼叫愛!」自家飛冷冷的笑起來。
我不響。
「小兄弟,記住,」他說:「見到姬,叫她把東西交出來,東西在她身上,她一日就危險。」
他放了我走。
我回到家中,發覺木屋已被人割成一片片,只剩下一個空殼。我疊著手苦笑,又是哪一幫兄弟來過了。
我坐在地上煩惱,忽然有女聲說:「小強,我會補償你。」
「姬!」
果然是她,她的傷勢已經大好,人很消瘦,雙眸仍然似貓。
「是妳,是妳拆了我的屋子?」
「當然不是,我何必要那樣做?」她走近來。
「妳來取回簿子?」
她點點頭。「沒有失去吧。」
「沒有,我放在學校的書桌裡。」
「可不可以還給我?」
「當然,不過自家飛說,那東西在妳手中,對妳來說,並沒有好處。」
她取出香煙,坐在我床沿,深深吸起來。
「我知道,這些日子,如果沒有他暗中保護我,我早已被對方搜了出來,你,小強,你也一樣。」
「什麼,他保護我們?」
「這就是他過人之處了。」
我沉默。
「現在有兩個做法,一是把東西還他,二是送給他對頭,他不肯受威脅。」
我也猜到。
姬黯然銷魂。「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出口氣也是好的。」
我愕然。「愛他怎麼能害他?」
「愛的反面就是恨。」
「這種愛是蛇蠍之愛,未免太可怕了。」我當面斥責她。
「你讓我想想清楚。」
「姬,還用想什麼?回頭是岸,把東西還他,妳就是個自由的人。」
姬抬起頭,還是猶疑不決。
「我陪妳去取。」
「小強,我還沒有謝你。」她忽然說。
我笑。「謝什麼?」
「你真是好人。」她摸摸我的面孔。
我就勢吻她的手。
我與她到學校取回那本簿子。
她將之小心地藏在胸前,拉好拉鏈。
在學校大門走下斜路的時候她大叫:「自家飛,你給我滾出來!」
我嚇了一大跳,不明所以,但在這時,樹蔭道旁紛紛已有大漢緩步出現。
原來姬一直知道我們不寂寞,這許多朋友一直跟牢我們,我服了,又出一身冷汗。
只見自家飛緩緩走出,他雙手插袋中,頭戴鴨舌帽,並不緊張,悠閒得很。
姬盯著他看,目光隨他而轉,晶光閃閃,活脫脫像只野貓。
過了很久很久,姬拉開外套拉鏈。
自家飛的手下馬上取武器在手,都給他們大哥擋回去。
姬自外套裡取出東西,扔向自家飛,自家飛接住。
姬同我說:「咱們走。」
我很高興,跟了姬走。
她終於醒悟了。
在路上她苦笑說:「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
我取笑她:「別老土了。」
她也笑。
由她拿錢出來,替我重修木屋。
她想回酒吧來做。
出現的那日,我如常在調酒。
她一推開酒吧的門,眾人便呆住。
有一半以上的人以為她已經死於非命,再也沒想到她會再度出現,老闆娘詫異得下巴都幾乎掉下來。
她一屁股坐在老闆娘面前。「我想回來。」
老闆娘到底亦是老江湖,迅速恢復鎮靜,她搖搖頭。
姬失望問:「不要我?」
老闆娘說:「水淺難藏蛟龍。」
姬點點頭。「都怕了我。」
我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我知道妳周轉不靈。」姬說。
「那是我的事。」
姬歎口氣。
「姬,」老闆娘說:「妳何不自己做老闆?自家飛欠妳一個人情,他一定支持妳。」
姬驕傲的說:「不,我才不靠他。」
「不必太倔強。」老闆娘勸她。
「這是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好。
姬挽起手袋,看了我一眼。「小強,你好,畢業沒有?」
「今年夏天。」我答。
她按熄了煙,走了。
老闆娘看著。「你這小鬼,比誰都會裝蒜。」
我不答。
「你比誰都知道得多。」她咕噥。
是嗎?我惘然,我真的知道得很多?
她錯了。
過數日,姬來向我道別。
她打扮得時髦,化妝很艷。
她告訴我,她有遠行。
「有姊妹在那邊,關照我過去。」
「重操故業?」我問。
「我還能做什麼?」她攤攤手。
我說:「妳可以轉行。」
「轉行?做什麼?」她笑:「做學生?」
「有志者事竟成,為什麼不?」我說。
她黯然。「小強,你不會明白,每個人前面都有一條路,而這條路老早已經注定,沒奈何只好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