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推出來,並沒有如預期中好,影評略贊幾句,賣座平平,參加過好幾次國際影展,也得過一兩個小獎,之後,便湮沒在浩瀚的影片汪洋中。
嘉瑜卻與陳閩成為朋友。
她們定期抽空見面。
這一天,陳閩問嘉瑜:「幾個月了?」
嘉瑜摸摸腹部,「六個月多點。」
「覺得胎動嗎?」
「我給小女取了一個小名,叫踢踢。」
陳閩大笑。
過片刻她說:「白綾衣並沒有為我們任何人帶來獎狀。」
嘉瑜加一句:「衣服做好了在那裡,穿不穿得下,就看那個人了,硬是叫她穿,穿上不合身、穿得不好看,觀眾第一個不肯。」
「真的,聽說她第二個戲要脫了。」
「你看,不是沒有公理的。」
「這一行仍可以幹下去?」陳閩又起勁起來。
「當然。」
「說老實話,嘉瑜,女兒大了,會不會讓她做演員?」
嘉瑜只是笑。
做個普通人吧,自由自在,最最快活。
伴
方仲愉跑到女友俞志初的公司去,坐下,開門見山的說:「下個月我到歐洲去,希望你薦一個人給我作伴。」
志初把面前的文件一推,「喲,你把我這裡看作什麼地方,你把我當作什麼樣的人。」
「薦人館、薦人館老闆。」仲愉簡單的答。
志初站起來敲敲門上的銅招牌:「我這裡是廣告公司。」
仲愉不理她,「有沒有人?」
志初沉默一會兒,點起一支煙,「什麼樣的人?」
仲愉想一想,「年輕一點,不要太年輕,三十歲左右,相貌要英俊,身段要標準,人要斯文體貼,談吐幽默,懂生活情趣。當然,要熟悉歐洲幾個大都會。」
志初噴出一口煙,「為期多久?」
仲愉歎口氣,「三個星期。」
「你打算付多少酬金?」
仲愉取過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一個數目字。
志初一看,笑起來,「誠意十足。」
「有沒有好材料?」
「有,當然有。」
「誰?」
「你要是相信我,到了飛機場,自有分曉,保證滿意,不然,原銀奉還。」
仲愉說:「我當然相信你。」
「三日內把銀行本票送上來,還有,我的人出門只用頭等飛機及五星酒店。」
仲愉站起來告辭。
「仲愉,」志初忍不住問:「為什麼不找個固定的男朋友?」
仲愉嗤一聲笑出來,「那麼容易找嗎?」
「花點時間心思,總有機會。」
「我就是沒有時間心思。」
「奇怪,又沒結過婚,又未失過戀,大小姐身份,並非七老八十,卻把感情看得那麼灰。」
「才不,世事一定要付出代價,金錢是所有代價之中最容易應付的一種,志初,閒事不要管太多,你自去替我安排吧。」
「追你的人不少啊。」
「追我,還是追先父的產業?」仲愉訕笑。
「日久見人心。」
方仲愉搖搖頭,「時間花在這種事上最不划算,既然我的父兄叔伯都深諳遊戲人間之道,我亦應設法效顰。」
「方小姐,你是女人。」
仲愉笑,「自古看扁女人的,偏偏全是女人。」
她取起手袋走了。
三天後,俞志初廣告公司收到方氏企業送上來的本票及飛機票。
俞志初完全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她三扒兩撥替女友辦妥了這件事,這位大小姐居然抽得出三個星期的時間來旅行,也算難得了,她不會叫她失望。
仲愉抵達飛機場時才深深懊悔,真正多此一舉,放什麼假,找什麼伴,統共是大哥害的,春季到紐約出差,仲凱帶著個女伴,美麗大方可人體貼,形影不離那樣服侍仲凱,仲愉慶幸大哥終於找到合適女伴,誰知回港後不見那女郎影蹤,問起來,仲凱大笑道:「小妹、那只是伴遊公司的女職員呵!」
仲愉默然不語,原來水準可以做到那樣高了,可敬可畏可歎。
與江湖上朋友俞志初說起此事,志初也笑,「你住象牙塔裡太久了,這種人才,男女都有。」
貧窮之外,寂寞便是人類大敵,方仲愉自幼喪父,母親是應酬繁忙的闊太太,與大哥又差十一歲年紀,自幼習慣冷清生活,可是卻一年比一年怕寂寞。
這件事若果傳出去,一定被母兄罵死,仲愉微笑,就因為這樣,整件事才充滿刺激。
上了飛機,一位年輕人已經坐在近窗的位置上,聞聲轉過頭來,朝方仲愉笑笑,站起來說:「我是俞志初廣告公司介紹的人,我叫張元匡。」
呵,一點神秘感都沒有了。
可是志初沒有騙人,年輕人俊朗大方,彬彬有禮,質素高超。
仲愉有自知之明,無論自哪方面來看,她都不過是中人之姿,唯一突出之處,也許是性格溫和,沒有稜角,可是大哥又老說她欠缺鬥志。
此刻她只得笑笑說:「不客氣,請坐。」
奇是奇在雙方都有點靦腆,航程開始兩個小時大家都沒有說話。
仲愉有個小缺點,她頗嗜酒,尤其愛喝香檳,這個時候,一杯在手,倒也悠然自得。
過了許久許久,她忽然有興致開口,轉過身子去對那個年輕人說:「我們第一站是——」
剛巧他也剛剛抬起頭來說:「我們第一站是倫敦。」
變得兩個人異口同聲。
他充滿魅力地笑笑,仲愉覺得這位先生值回票價有餘,該剎那她為自己猥瑣的想法臉紅,不禁也借笑遮住尷尬。
距離接近了。
仲愉老聽大哥說:「是,我買笑,可是,人家也並非白賺,人家要笑,且要笑得好看。」他從來不擺花錢大爺的鄙俗架子。
在那個圈子裡,方老大有口皆碑。
仲愉莞爾,要學,便學到足。
當下她輕輕說:「我們住倫敦華爾道夫。」
年輕人一怔,「你喜歡華爾道夫?」
「我聽說你喜歡。」仲愉訝異。
「我?」年輕人露出雪白牙齒,「誰要住千篇一律豪華大酒店?我同你又不是五十五歲以上退休人士,這件事交給我,我有地方給你住。」
「好哇,我相信你。」
「現在你大可閉上眼睛休息休息。」
仲愉卻問:「你玩不玩沙蟹?」
年輕人笑,「玩真不玩假。」
「好,」仲愉精神來了,「打真軍,有意思。」
她拿出紙筆記數。
手風奇順。
年輕人拿二十點,她會搏到廿一點,他牌面一對皇后,她偏偏來三條五,牌並不大,可是次次都贏。
做人假使這樣順風真真不得了。
個多小時下來,她算一算,贏了好幾萬,自己都嚇一跳,連忙把記分表撕掉。
年輕人笑,「怕我付不起?」
仲愉聽在耳內,一怔,口氣好大,生意彷彿做得不小,她肅然起敬。
不知恁地,想到對方的生意,臉又漲紅。
年輕人看著她一會兒說:「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告訴我關於你自己。」
他也特別呀,完全自然,落落大方,並沒有故意討好女客,十分難得,她見過他好些同行,跟在客人後面,活像叭兒狗,不知多猥瑣。
仲愉說:「我喜歡你。」
他笑了,「幸虧如此,還有三個禮拜要過呢。」
是俞志初包證她滿意的,志初這人頓有良心。
長途飛機宇宙洪荒那樣開出去,開出去。
仲愉聽見隔壁的人說:「這是我的賭債。」他遞上一張支票。
「喂,怎麼可以——」
「願賭服輸。」
仲愉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他爭,便把支票先收下,反正不拿去兌現,半年後也自動作廢。
她開始同他說她自己,撇開方氏那十一間聯號不提,方仲愉也就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她連特別的嗜好也無。
對方很有禮貌地聽著,半晌才說:「看情形。你與我同樣乏善足陳。」
「我看你是一個很精彩的人。」仲愉由衷。
「我?」他一直笑。
飛機到達,年輕人把仲愉照顧得很好,一手提著她簡單的行李,另一手拖著她,直往租車站走去。
仲愉被他大力溫暖的手拉住,心中警惕,噫,危險,那燦爛笑容下不知有什麼陰影,不過,不是說要找刺激嗎,怎可半途而廢?
拿到車,他熟悉地把車子住市區駛去,一邊說:「你要是不喜歡我的地方,立刻送你到華爾道夫。」
「它在何處?」會不會是郊外一所小茅屋?
「市中心。」他答。
仲愉有點意外。
車子駛得飛快,仲愉略覺疲累,他卻精神十足,他們漸漸接近西區的泰晤士河畔。
「這是貨倉地帶。」仲愉大惑不解。
「我就是住在貨倉裡。」年輕人笑。
仲愉心中已經暗暗叫好,久聞這一帶有若干舊貨倉改建公寓,窗戶大且多,樓面高,用私人電梯,面積寬敞,且全部打通,重新裝修過,別緻又舒適,且沿河,風景曼妙。
年輕人一看他表情,便知她是識貨之人。
到了家,年輕人帶她進屋,電梯的門需要用手拉攏,上得三樓,一出電梯,一室明亮,雪白的前衛佈置使仲愉精神一振,這地方比她想像中還要好十倍。
這麼會享受生活。
推開窗,可以看到全倫敦最佳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