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件黑底金邊一件頭泳衣,非常好看,肌膚雪白,雙肩曬得微紅,可以說是有點動人的。
碧瑤坐在一個角落掉下淚來。
她竟不知有人恨她,可見恨是完全沒用的一件事,非要加一把力。把她幹掉不可。
有何碧瑤,就沒有胡巧香。
既生瑜,何生亮。
這一天,終於來到。
碧瑤在公司裡遲到早退,盡做些私人事,已經招致上司同事不滿,那一天早上,上司與她談了十分鐘。
他有點困惑:「碧瑤,你一向是我的得力助手。」
碧瑤不語。
太不耐煩了,真沒想到賺一分薪水煩瑣至此。那麼用功向上為何來?你看胡巧香,她幾時有做過什麼,還不是要風得風,要兩得雨。
「碧瑤,令堂去世,你應節哀順變,振作起來。」
碧瑤揚起一角眉毛,「你講完沒有?」
上司吃一大驚。
碧瑤鐵青著臉,「你把我當小學生?你一向把吃重的工夫推向我頭上,是因為我沒有後台背景吧,那些裝模作樣,租了司機勞斯萊斯來上工的同事,你就另眼相看吧,他們帶來親友作客戶你就稀罕,我真正為公司爭取客戶你認為平常,什麼叫公平?我在這裡已經見夠受夠。」
上司嚇一跳,「碧瑤,你誤會了。」
碧瑤心灰意冷,慘澹地笑,誤會,什麼誤會?
很快很快,她便可以脫離苦海,她再也不需要這份牛工。
她回到自己房間,看到辦公桌上放著一隻小小包裹,她的心大力一跳。
她知道這是什麼。
她連忙把它拆開來。。
包裹裡,是一枚小小的手槍及六發子彈。
有轉機了,何碧瑤心花怒放。
她千李萬苦,幾經轉折郵購的手槍終於寄到。
她鎖上辦公室門,細細讀起手槍使用說明書來,就像家庭主婦閱讀微波爐使用法一樣。
然後。她把手槍放進口袋裡出門去。
她當然是去找胡巧香。
她已對胡女士的行蹤瞭如指掌。
星期六中午一時。她必定在某酒店的咖啡廳午膳。
這種人,家裡用著廚子,可是永遠不回家吃飯,該死之至。
碧瑤尋上門去。
果然,她一進咖啡店就看見胡巧香獨自坐著,姿態優雅,緩緩在喝一杯礦泉水。
真好,一個人。
她何碧瑤也是一個人,一對一,她不會輸。
碧瑤輕輕走過去,坐在胡巧香對面。
胡女士訝異地揚起眉毛,這是誰?臉色蒼白憔悴,卻仍然不失秀麗,她認識她嗎,她為何來搭檯子?
「這位小姐是誰?」
碧瑤牽牽嘴角,「我姓何。」
「何小姐,我們見過面嗎?」
碧瑤伸手進口袋,把槍管子對著胡巧香。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
碧瑤淡淡的說:「我這次來找你,是為著要殺你。」
「什麼?」
「我特來殺死你。」
碧瑤取出小手槍,在檯子邊指著胡巧香。
胡巧香沉默了。
嬌生慣養的她比想像中沉默。
碧瑤問:「你不想知道為什麼?」
胡女士於是淡淡問:「為什麼?」
「我是何碧瑤。」
胡巧香恍然大悟,「呵,原來你就是那位何小姐。」
「你聽說過我?」
「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沒想到在槍嘴指嚇下,胡巧香仍然可以發揮幽默感。
「這枝槍是真的。」
「我知道。」
「你自吳兆基處聽過我的事?」
胡巧香看著她,「不,自閒人口中知道你這個人。」
何碧瑤歎口氣,「你不容伯?」
「你不會在這裡開槍吧,來,到我家裡來,讓我們談談,然後,你可以殺死我。」
「什麼?」碧瑤比她更為震驚,「你請我到你家中去殺你?」
「是,車子就在外頭等,快一點,別誤事。」
碧瑤墮入五里霧中,「這是緩兵之計?」
誰知胡巧香歎口氣,「已經沒有必要再拖了,由你殺死我是最理想之事,來,上車再說。」
她聲音裡有股驚人誠意,碧瑤身不由主,跟她到了門口,司機把一輛跑車駛過來交給胡巧香,碧瑤坐到她身邊,一直用槍指著她。
車子向郊外駛去。
胡巧香鎮靜得驚人,她用不徐不疾的語氣說:「吳兆基與我結婚,已有三年零八個月。」
碧瑤木著一張臉不出聲。
「當初相識,他是家父手下一名職員,婚後,因我的緣故,他步步高陞。」
碧瑤真沒想到她會與胡巧香攀談起來。
「閱世不深的女子,很易受兆基吸引,都認為可以得到他的愛……可是事實上,他不是你們想像中那個英俊、溫柔、闊綽、深情的人。」
車子越開越快。
碧瑤有種痛快的感覺,難怪那麼多人喜開快車,速度的確使人鬆弛陶醉。
車子在近郊一間小小白色獨立洋房外停住。
「這間屋子,是我的嫁妝,吳兆基只帶一枝牙刷就搬了進來。」
胡巧香把何碧瑤領進屋。
「放心,傭人放假,屋裡沒人。」
室內佈置極之優雅豪華。
胡巧香說:「何小姐,你一定認為同吳兆基住在一間這樣的房子裡,是人生至大樂事吧?」
何碧瑤點點頭。
「你錯了,這是一間牢獄,這是人間煉獄,何小姐,只有你可以救我,快,就在這裡槍殺我,一了百了,你可以步行到附近公路車站去乘車返回市區,沒有人會懷疑到你身上。」
碧瑤呆住。
只聽得胡巧香深深歎口氣,倒在一張雪白的沙發上,「自結婚第一天起,他就欺騙我.他要在我身上得到名與利,他不擇手段壓搾我父女,需索無窮。」胡巧香秀麗的面孔忽然沉下來,疲態畢露,繼而怔怔落下淚來,「每一宗生意,均由我胡氏信譽所得,他從中獲利,進行非法活動,令我父幾乎罹罪,如今,我父已去世,我心已全無掛念,死亡已是最好解脫。」
碧瑤放下手槍,怔怔地看著胡巧香。
胡巧香閉上雙目,淚水直流。
這一切難道是真的?又沒可能是假的。
半晌,碧瑤勸說:「你還有母親要照顧。」
「那不是我生母,家母在我七歲那年經已去世,此刻我只願意速速趕去與她相會,坐她懷中,由她輕撫我頭髮,告訴我,我是她至愛。」
碧瑤心酸,「可是你表面上是那麼快樂富足。」
「呵是,最使我疲倦的便是天天還得上台演戲,連講真話訴幾句苦的機會都沒有。」
「你,為什麼不離開他?」
胡巧香歇斯底里笑起來,「你問問他肯不肯離開我,他要把我搾乾為止,他肯走?他連搬到山腳去都不肯!」
「你可以走。」
「你說得是,我可以走,但是他已經控制了胡氏機構的經濟命脈,有限的零用金養不活我,我已進入一個死胡同,只有你可以救我。」
胡巧香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不在乎,她盼望地看著何碧瑤。
「當初,你為何同他結婚?」
「我年輕的心寂寞而彷徨,我渴望有人愛我,故為人利用糟蹋。」
碧瑤苦笑。
她完全相信胡巧香。
「你的首飾——」
胡巧香嗤一聲笑出來。
「它們不是假的吧。」
「呵是真的,每次外出自保險箱取出配戴,自宴會回家,又脫下回歸保險箱,它們只是一串串的玻璃珠,聽不到我的歎息。」
「依你說,你生無可戀?」
「假如我有你那麼能幹,倘若我的雙手是你的雙手,我會生活下去,因為我有把握創造將來。」
「你——羨慕我?」碧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經濟獨立,精神獨立,勝我百倍。」
碧瑤不語。
她抬起頭,深深吸口氣。
然後同胡巧香說:「站起來。」
「什麼?」
「我們離開此地,這間毫無生氣的屋子令人窒息,靜得可以聽見回音,坐在此地真會想到絕路裡去,我們速速離去為上。」
「你不是要殺死我嗎?」
碧瑤歎口氣,「胡巧香,你毋須任何人殺死你,你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胡巧香聞言一怔,失聲痛哭。
「來,站起來,提起勇氣,出去找一個律師解決問題,人總得自救。」
胡巧香抬起頭來,「對,我為什麼不去找黃律師?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事到如今,我還怕出醜?」
「我陪你去。」
何碧瑤簡直是拉著胡巧香的手出門。
兩人在車上沉默如金。
可是兩雙眼睛漸漸恢復了生機。
車子經過一個水塘的時候,碧瑤一揚手,把那管小手槍摔進水裡去。
整個人好似從惡夢裡走出來似。
她清醒了。
覺得飢腸轆轆,嘴巴乾渴,而且,有說不出的疲倦。
車子在市區停下。
這是她們分手的時刻,忽然之間,二人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做傻事。」
她倆苦笑。
頭頂的太陽曬下來,簡直不似真的,碧瑤看看手錶,才下午三時半。什麼,折騰了那麼久,才三點半?
碧瑤忽然想起來,星期一有個重要的會議,報告必須在週末趕出來。
就算要辭職,也得把這份工作做好才走。
她回公司去。
即使是星期六下午,尚有許多同事留在辦公室。
何碧瑤恢復鎮定,喚人去買簡單的便當充飢,然後聚精會神地做起作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