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們就訂婚了。
詠詩的同事們嘖嘖稱奇。
「章小姐凡事低調,終身大事亦不例外。」
「以前她好像有一位醫生朋友在紐約,就是他嗎?」
「不不,」詠詩的秘書說:「這回我是媒人,一次感冒,是我叫章小姐去看醫生,她是那樣認識馮醫生的。」
「可是馮醫生是心臟科醫生。」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章詠詩自己卻是明白的。
也許周哲文遠赴紐約,只為做一個中間人,好介紹馮淵給章詠詩認識,否則人海茫茫,他與她該到什麼地方去找尋對方的蹤跡?
詠詩的母親說:「馮醫生與你很相配。」
詠詩承認:「是,我倆情投意合。」
「喜歡孩子嗎?」
「呵孩子,四個起,六個止。」
做母親的白女兒一眼,「且生一個試試看。」
詠詩笑嘻嘻,事實勝於雄辯,何必現在與母親爭論。
地小人多,一日,詠詩在某酒會碰到周幗儀。
她過去招呼。
「伯母精神好些沒有?」
周幗儀點點頭,「好多了,謝謝你關懷,彼時我們急痛攻心,對你有無禮之處,請多包涵。」
「什麼的話。」
「詠詩,我快結婚了。」
「那多好,恭喜你。」
因不想爭出風頭,詠詩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周幗儀問:「那邊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是。」
「一表人才。」
詠詩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走回馮淵身邊
然後,她握緊了馮淵的手。
天使
藍和平遭遇意外那日,開始的時候,其實與任何一日沒有什麼不同。
那天早上七時半,這年輕俊朗的王老五如常起床梳洗,吃早點,看報紙。
然後,他駕駛一輛小小的房車去上班。
車子駛到三號公路,他發覺交通略為擠塞,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心急,於是在下一個路口,轉入五號幹線,沒想到這一秒鐘的決定,影響了他的一生。
車子在公路上駛了五分鐘,前邊幾輛車子忽然停了下來,藍和平當然只能跟著慢車,他探頭出去張望,發覺前頭第四輛車子車頭冒煙。
他是一名好青年,認為助人為快樂之本,立刻下車,一邊用手提電話撥三條九向警方報告緊急情況。
他奔到前面,「什麼事?出事車子司機在何處?」
已有其它人在圍觀,各人驚駭地指向冒煙車子。
藍和平一看,大呼不妙,車內坐著一位年輕女子,正在尖叫,想用力開啟車門,可是打不開來,這時,車廂裡已經冒煙,看樣子熱度正在上升。
藍和平發狂似奔到自己的車子旁,打開車尾箱,取出重型錘子及螺絲起子,再奮力奔回肇事車子。
他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大力敲擊,終於把車門撬開。
車內女子已半昏迷,因極端熱度,她皮膚有炙傷現象,長髮開始焦曲。
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藍和平把她自車廂內扯出,眾圍觀者鼓掌,自有人把女郎扶到安全之地。
藍和平自然知道現場不宜久留,立刻轉身走,可是來不及了。
他只覺得身後有一股巨大熱流推向他,轟地一聲,他便撲倒地下,失去知覺。
可是他身體雖然不能動,心智卻碧清明澄,啊,他想,我藍和平命畢今日。
幸虧父母已經去世,他們不會傷心,還有,明日下午那個會議的報告書早已完成,不致連累同事,只是,咪咪怕要受這個打擊了。
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下,汽車融融燃燒,四周圍人的人驚呼,然後,警車與救護眾嗚嗚駛至。
藍和平同自己說:你安息吧。
他沒有死。
他醒來的時候,在醫院裡。
想睜開雙眼,卻一片漆黑,他驚怖地大叫。
他聽到腳步聲。
「別動,你眼上蒙著紗布。」
藍和平如墮身冰窖:「不,我盲了,我盲了!」
醫生也趕來,「不要驚慌,靜下來,你沒有盲,剛同你做了手術,你的視覺會得恢復,只不過暫時看不見而已。」
藍和平鬆口氣,發覺汗水已經濕透背脊。
可是馬上又緊張起來,「我的手腳——」他伸手出去摸,呵,幸虧四肢與五官全在。
好笑?並不。
看護安慰他:「你放心,藍先生,你什麼都沒有失去。」
藍和平又問:「我的視力幾時可以恢復?」
「下個星期會替你拆去紗布。」
藍和平歎息一聲。
「你的同事在外頭等,你想見他們嗎?」
「呵請他們進來。」
藍和平總算得到一絲生機。
接著,他聽到熟悉的聲音。,
是朱大眼、王京、張元冠,以及咪咪。
藍和平立刻笑起來,「你們沒有忘記我。」
「藍英雄,我們同你扯關係還來不及呢,你成了報上的頭條人物。」
藍和平苦笑,「你們這班淘氣鬼,這種時候還來開我玩笑。」
「不,」是大眼的聲音,「是真的,好些記者在門外等,要訪問你,不過醫生不准他們進來。」
藍和平抬起頭,「咪咪呢。」
「在這裡。」聲音帶嗚咽。
「別擔心,我沒有盲。」
「咪咪一知道這件意外,立刻哭得像頭豬。」王京說。
「別取笑她。」
可是咪咪承認:「真的,一聲聲嚎叫,既害怕又痛心,不願失去和平,唉,做什麼英雄,做蟻民豈非更好。」
和平心中十分感動。
還是張元冠懂事,「我們先出去,讓咪咪與和平單獨說幾句話。」
腳步紛沓,他們都出去了。
和平看著前方,仍然漆黑一片,「你放心,我下星期便可出院。」
咪咪輕輕說:「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和平問:「今天有沒有太陽?」
「今日是陰天。」
和平點點頭,「世上最寶貴的是健康。」
「我餵你吃粥。」
「不,我自己來。」
和平伸手前去摸索,他做得很好,打開了保溫壺,找到了調羹,可是他沒有胃口。
醫生進來,「探訪時間已過,病人需要休息。」
咪咪說:「我會天天來。」
「你不需要那樣做,路太遠,你人忙。」
「我會安排時間。」
她緊緊握他的手,出去了。
看護問:「你還吃不吃粥?」
「吃不下。」
「我替你注射,你睡吧。」
第二天好像永遠不會來到。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又悄悄流過淚,可是知道天尚未亮。
終於有人推門進來,他連忙說聲早。
那人不出聲。
「喂,你是誰?」
「我是光明日報記者紀妙然。」
「呵,」藍和平連忙說:「我不想接受訪問。」
「我在走廊等了一整晚,其它記者都走了,我乘著看護調班沒留神溜進來,藍先生,請你回答一個問題好嗎?」
籃和平是個好人,猶疑一下,「只一個問題。」
「三個。」記者又得寸進尺。
「不,說好一個就一個。」
「那,藍先生,請問你捨己為人的勇氣從何而來?」
藍和平想一想:「第一,我沒有捨己,我肉身還在這世界上,第二,任何人碰到那種事,都會作出同樣反應。」
記者小姐說:「我不相信——」
「喂,你是怎麼進來的?快給我出去,進深切治療房要穿口罩外袍,你這樣會妨礙病人健康。」
一陣擾攘,記者小姐被趕了出去。
藍和平有點惆悵。
護士說:「藍英雄,你多多休息。」
藍英雄?
真要命,每個人都那樣叫他。
和平漲紅了臉。
在漆黑中過活,因不能做別的事,容易胡思亂想。
看護走了以後,和平悄悄自床上起來,慢慢摸到浴室裡去。
他漱了口,剛想出來,聽見輕輕的腳步聲。
他仰起頭,想聽仔細點。
「誰,咪咪?」沒人應。
看不見,是天底下至不方便的事。
也許沒有人,還早呢,起碼要到中午,才會有人來看他。
和平回到床上,側躺著,想心事。
鼻端忽然聞到淡淡一陣香氣。
房裡難道真的有人?
他又撐起身子問了一聲,「誰?」
「是我,藍先生。」醫生回答。
不,不是醫生。
「房裡只有我同你兩個人。」
「啊。」
「別胡思亂想。」
「我此刻除了胡思亂想,好似已無其它事可做。」
「那麼,試把自己當一個作家,構思一篇長篇小說,你平時看不看小說?喜愛哪一類小說?」
「我專愛偵探兇殺故事,還有,鬼故事也不錯。」
醫生駭笑,「那不行。」
「科幻呢?我也喜歡看科幻。」
「你不如在腦海中寫一個愛情故事。」
和平笑了。
護士進來替他量過血壓,讓他服藥。
「來,今日你坐在輪椅上,我推你到花園去走走。」
「我情願用雙腳走。」
「聽話。」
「醫生,我想拆了紗布就回家,我除出看不見之外,什麼事都能做,回家我至少有收音機及電視作伴,鄰居也可以來看我。」
「權且忍耐一下。」
「真悶。」
「是,暫時不能玩電子遊戲機了。」醫生頂幽默。
和平只得陪笑。
他不是不心急如焚的。
愛情故事?
眼睛完了,愛情也完了。
醫生離去之後,和平又似聞到那股香氣。
他想起來,這是古老的林文煙花露水,母親生前在夏季最愛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