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丈夫的懺悔,她淡淡說:「我又不懂耍花招,見他怕了,又用夫妻牌萬能膠水粘一粘,一切像沒發生過一樣,破鏡重圓。」
「你一個人,怎麼帶大四個孩子?」我問。
「孩子得靠贍養費,我靠自己能力,我已經與朋友商量過,我們將經營一間小小的蛋糕店,希望能夠賺一點生活費。」
「他知道嗎?」
「他一向什麼也不知道,他連孩子念幾年級也不關心,這些年來,他就是管他的事業,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全落我肩上,他不過只回來睡幾個鐘頭。十年了,我對於世事一無所知,我只會容看漂亮的衣裳生孩子,其實我也是個大學生呢!」
我微笑,「以前你是不抱怨的,薇薇。」
「現在不同了,」她也笑,「現在我自由了。」
這件事情是無法挽回了。
但孫大律師可不知道,他四處奔波找親友出來說項,但是薇薇已經心死,不加以理睬。
老孫尚有最後一個希望:「孩子,」他說:「孩子出生後她的想法就不同了,孩子總得有父親。」
我的想法與老孫完全不同,懷著孩子的孫薇薇尚且這麼勇敢,養下孩子,更加沒理由與他復合。
薇薇說:「與他夫妻十年,我知道他本性難移,我讓他回來,對宇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年後他又恢復原來的生活習慣,難道到時我又與他鬧離婚,我瘋了我?」
一個下午,深秋,與她在淺水灣喝茶,她忽然皺上眉頭,抓住我的手連聲道歉,懇求我把她送到醫院去。
我連忙扶她進車子,她說陣痛是昨夜開始的,痛痛又停止了,現在卻發作起來。
她額角出現汗顆,咬緊牙關。
我看著心都碎了,女人最痛苦的便是這一刻,竟要她獨自承擔。
車飛快的到醫院,將她送進病房。
醫生問:「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兄弟。」我說:「現在我叫她丈夫來。」
「快。」醫生說:「這次可能有點問題。」
我心急如焚,到處找孫律師,他們說他在北區裁判署,一下子不能請假。
我只好一直陪伴著孫薇薇。
她虛弱的跟我說:「三個兒子都沒事,真是的,不知這一次如何出了毛病。」
我替她把汗浸濕的頭髮撥向腦後,「沒有毛病,」我安慰她,「你放心,至多動手術。」
醫生推她進產房,我在候診室左右踱步。
我心酸,孫詠漢這王八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由下午五時三十分捱到八點,他總算趕了來了。
我出言諷刺,「又在什麼女人處給絆住了?」
「簡直放屁!」他瞪我一眼,「回頭你甭到律師樓來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好得很,我也沒有你這樣的老師。」
「薇薇怎麼樣?」
「不知道。」
這時候醫生走出來告訴我們,「生了一個女兒,腳先出來,所以惹了小麻煩,動了手術。」
「啊,女兒!」老孫心花怒放。
我問:「母親平安嗎?」
「累壞了,」醫生說:「那小女嬰脾氣壞得離奇,在那裡大哭大叫。」
我吁出一口氣。
老孫瞪我一眼,「我老婆生小孩,要你在這裡幹什麼?」
「因為你永遠不在她身旁。」
他低頭,「我不是不知道錯,這半年來我循規蹈矩,適才我在北區裁判署,巴不得插翅飛了回來。」
「老婆是你終身伴侶,你不該抱有『大爺有錢,有家情願住酒店』的心情來做人。」
他不響。
薇薇躺在病床上,看見我們,只牽動嘴角,她實在是累壞了。
「薇薇。」孫過去握住她的手。
她歎一口氣。
護士抱出嬰兒,那小毛頭一頭濃髮,大眼睛,小嘴巴,一團粉似的,我看,便說:「將來我要追求她。」
老孫為:「失心瘋!」
但是孫薇薇始終不原諒他。
每天他一下庭便到醫院陪薇薇,適逢我與傭人帶著孩子們去探訪,他見到兒子,眼睛都紅了。
孫薇薇無動於衷,過了數天,她精神略佳,便說:「你叫老孫快快簽了分居書,大家都好。」
「你回心轉意吧!」我說。
「咦,」她微笑,「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我是為你好。」我說。
她既好氣又好笑,「還不是那種古老思想:女人離不了男人。」
「老孫也離不了你。」
「他隔一會兒就好了。」薇薇說。
沒到兩星期她便出院,我幫她收拾衣物回家。
薇薇的當務之急是到青年會做健身體操,我替她報了名。同時她與朋友合股的甜點店也開始籌備,有聲有色。
她恢復得真怏,一下子就活潑潑的再一度主持大局。
我在小事上幫了她,她總是誠心誠意的道謝。
日子過去,老孫知道無望,便與她簽字離婚。他一星期可以看一次孩子。離婚後老孫四大皆空,拋棄了全世界的美女,再也提不起興趣去玩樂,一心一意守在律師樓。他的脾氣也和善了,說話之前先歎一口氣才開口,而我也沒有離開他的公司,滿師之後仍然留在他那裡辦事。
孫薇薇還是老樣子,也許她掩護得很好,也許她有堅強本性,我看不出她有甚度改變。
我低聲與她說:「我……總是等你的。」
她白我一眼,「廢話。」
而她的孩子也漸漸長大了。
我始終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性,有情有義,有始有終,唯一的缺點也許是太堅持原則。
我對她的敬意絲毫不減,有空跑到她那家糕餅店去坐下抓甜點吃,她老求我別給顧客看見,店子的生意是極好的,除了經營得法,她手藝畢竟非凡。
我坐在那裡,不外是博取一絲希望,我想像不出我在其餘的日子裡還會愛上什麼人。
只有她。
太太外遇
我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可以恢復到盲婚或是表妹嫁表兄的時代,省下來的精力,可以築一條萬里長城。
第一次見到呂俊超是七年前,心怦怦的跳,可憐廿二歲少女的芳心,以為見到白色騎土,馬上青睞有加,對他講話的時候聲音另有一功,是放軟來說的,如此這般,使盡混身解數,苦不堪言。譬如說他認為女性不能吸煙,我使即時戒之;他覺得女人長髮好看,我便匆忙留之;他愛聽音樂,我立刻購買交響樂票子,與他一起去聽之;他愛喝冰凍啤酒,我便急急跑超級市場,將冰箱塞滿啤酒罐子……
一年後,我們「戀愛」成功,旅行結婚。
婚後我始覺不值,且聽我細道原因,這是在女人的閒談時發覺的。
大表姐說:「……他(表姐夫)才等了我廿分鐘,面孔板下來了,我便同伊說:『你不高興,走呀,甭等呀,自然有願意等我的人。』他只好馬上賠笑說:『我願意,我願意。』」
我從來沒有叫過呂俊超等,頓時喪失自尊心。
二表姐說:「男人是賤骨頭,你待他們好,他們也不知道,太好商量了,他們更不重視你。我定規要他戒煙,他辛苦得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我還是不放過他。」
我與呂兩人開頭都吸煙,戒煙的卻是我,他照吸不誤,還拿煙味來引誘我。
三表姐說:「我訓練他,每逢我生日,或是過節,禮物是絕對不能缺的,送什麼?送黃金,至少五兩,少了不收。」
要命,我收過的唯一禮物是一隻白金戒子──婚戒。
弊弊弊,我根本沒有御夫術,太痛苦了。
「紅樓夢裡頭說的,」大表姐咕咕的笑,「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要做勝利者還是做奴隸,任得你挑。」
我囁嚅問:「有沒有和平相處這件事?」
二表姐嚴肅的搖搖頭,「或有之,余未之見也。」
完了。
「還有,」三表姐說:「將來生孩子,各安天命,是男是女,不得嚕嗦,最多生兩個,再要說什麼,叫他娶妾恃去生。」
「不太好吧!」我懷疑,「真的有了外遇,做妻子的很吃虧的。」
「現在的女人……你思想還逗留在十八世紀。」
婚後一年,我仍然維持著上班這個良好習慣,兩個人的生活簡單,房子是買的,不用付房租,日常的開銷不過一兩千元,呂俊超自然樂於付出,如此這般相安無事,家事除了鐘點女傭幫忙外,兩人分頭做。
一日閒談,三嫂氣鼓鼓的說:「你三哥問我,錢哪裡去了?」
「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他說他每月一千多零用不夠,嘿,不夠?家中開銷大,我便叫他坐下,算給他聽。」
我說:「一千多是不夠。」
「阿呂一個月用多少?」
我說:「我不知道。」
「你怎度不知道?」
「他一個月才給我一千多。」我說。
討論到此為止,我又吃虧了。
我是很樂觀的,將來,我想,將來他賺了大錢,我才花他的鈔票未遲,現在雙方收入差不多,我刮來無益。
兩年後,我懷孕,本想辭了工作在家中休息,後來一想不對,兩個傭人,孩子的奶粉,再加上我這個太太,擔子太重了,怕呂超俊折斷腰骨,於是繼續我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