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頭,我相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問:「是我老姐的餿主意是不是?以你這樣的人才,找個女人為你持家養孩子,應當不成問題,何苦念念不忘前人?我並沒有什麼過人的好處,你應比誰都明白。」
他很惘然。
「別浪費時間,也別為自己不值,好不好?」
他低頭走了。
如果我找到的新人不是振元,不那麼強不那麼好,也許小朱就甘心得很。人非要看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才會舒服。
他是受不了我乘搭豪華汽車,在比較好的飯店出人之類,所以要設法使我回復本來面目。
人心真是奇怪,相信很多人都不能解釋。
我至今還是無法理解,一對親生姐妹,怎會鬧到這麼僵的局面呢?
母親說:「聽說振元收著個舞女。」
「那是廿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流行。」
「他女兒十五歲了,是不是?」
「那孩子在英國唸書,連暑假都不肯回來,人家十三歲開始就在那邊寄宿了,」我說:「你叫姐姐的私家偵探打聽清楚再說。」
「她說你們的婚姻不會長久。」
「我們根本沒有談論到婚事,」我說:「她還是在我水性楊花的性格上做文章吧。」
「你跟你姐姐,像死對頭,人家姐妹不知多友愛。」母親抱怨。
「我跟她都不可愛,」我坦率的說:「至少我肯承認我從來不是一隻可愛的小白免,而她?她怎度肯不做一個十全十美的人!」
我心中覺得搬出去也是時候了。
家中的電話老在半夜無端端的響個不停,去聽呢,那頭的人又不出聲,也不掛斷,神經兮兮,除了小朱,還有什麼人?
我並不怕,只是越來越厭惡。
好采好散,何必醜化自己,又是個男人,更加可恥,連朋友都不能做了,我保證以後在街上碰見他,都會得避開他。
搬家之後,若對家裡透露地址,老妞一定會向他通風報訊。老姐看不得我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她是非折磨我不可的了。
為什麼人會這樣?
我只對媽媽說:「我會回來看你。」
她居然很瞭解,「你避開一陣也是好的。」
振元說:「我替你物色了一層房子。」
千多尺,裝修全新,我非常喜歡。
「我買下來給你好不好?」他問。
「現在不好,如果是你,又嫌不夠大,將來再說吧。」
他也覺得很合邏輯。
「那麼,」他背著我,轉向窗戶,「幾時要買屋子,告訴我,我隨時有準備。」他語氣羞澀。
我不明白他怎麼不看著我說,振元這個人有些地方非常可愛。
對他來說,這算求婚。
儘管他是一個經驗老到的中年男人,遇到他鍾愛的女人,他還是不敢放肆,他尊重我。
我非常高興,輕輕坐下來。因為他一開口便談到婚姻,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大的尊重。
我願意嫁給他,不過現在時間還沒有到。我伸伸腿,也別太忽忙了,我希望一個比較從容的婚禮,倒不一定要非常隆重。
我們應當好好計劃一下,婚後住在什麼地方,家作什麼佈置,又該到什麼地方蜜月。
振元是這麼忙,除出蜜月期間,恐怕以後沒有什麼空閒會與我完全單獨相處,所以這將會是個很長的蜜月……
婚後他會好好的照顧我,我是他的小妻子,一切都不用擔心,他甚至會顧及我的母親與姐姐。
我溫馨的想:我竟是這麼幸運,難怪姐要妒忌。
在這一刻,我原諒了所有的人。
「想什麼?」振元微笑的問:「很陶醉的樣子。」
我說:「想我們的將來。」
「我會好好的照顧你。」
「我知道。」
我簡單的收拾一下,便搬了出來。
我最大的財產不過是衣服。
而衣服很快就過時。我迫不及待的在置冬裝,不見得會再穿去年的夏裝。
那時候的品味比現在的又差許多。
妝扮這件事需要大量的金錢支持,振元立刻替我辦好一張金色信用卡,任我喜歡怎麼用。
開頭一個月我花得很瘋,幾乎像灰姑娘突然得到奇遇,買得失去控制,隨後鎮靜下來。
在這期間,振元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他對我的容忍力是無限的。
我隔一日向母親報到談話。
她並不特別擔心我。但注意到我的穿戴與以前有些不同。
她歎口氣,「如今接受男朋友的饋贈,也不算得什麼,不過當心場面做大之後,下不了台。」
我偷偷給她一個電話號碼,「別告訴大姐。」
「得了。」她說。
「我與振元大概明年會結婚。」
「多些瞭解會好些,」她吸煙!「不到結婚那一日,不要宣揚出來,結婚又不是中獎券,那麼興奮做什麼?婚後還有幾十年的日子,看你怎度應付,做得好才叫做成功。劉振元的生活很複雜,做他的妻子不是易事。」
「咦媽媽,你這番話說得充滿哲理,我不欣賞了,怎麼以前根少聽見你說這些?」
「去你的。」母親居然露出一絲笑容。
我取出一疊鈔票塞在她口袋裡。
她問:「現在還上班嗎?」
「上,朝十晚十,振元教我做生意。」
「嗯。」
這時候姐開門自外回來。
我假裝看另一方向。她並沒有放過我,上下打量我一下,嘴裡喃喃說:「有本事飛上枝頭去站著,一輩子不要來。」
母親咳嗽一聲,「大妹,你話太多了。」
姐冷笑一聲,「如果我也有那麼多錢,母親就不會嫌我話多吧?」
母親說:「大妹,你老是覺得錯在別人,這是不對的。」
姐說:「這個家,住不下去了,看樣子我也要搬出去。」
母親說:「你最好一個人住在孤島上。」
我忍不住笑。
大姐把自己鎖在房內。
「我擔心她。」我說。
母親說:「不必,她只是情緒不穩定,沒有風險,倒是你,在外頭一個人大起大落,自己當心。」她又默起一枝煙。
「我走了。」
落得樓來,一眼看見小朱站在對面雜貨店門口等。是大姐向他通風報信來。這個人,也不用上班,一天到晚鬼魅似的釘著我。
大姐為什麼要害我?即使略略引起我的不安,也是好的。
我抬頭看向樓上,大姐的影子在窗口一閃,隱在窗簾後。
司機把車駛過來,我拉開車門。
小朱奔過來,「小妹,小妹。」
「你有什麼話說?」我很溫和的問。
他更憔悴,更徬徨,嚅儒的不知說什麼才好,根本不像從前的小朱,我很難過。
「我姐姐是個很愚昧的女人,小朱,你怎麼會聽她的擺佈?你要是有話說,明天下午三時我在大酒店咖啡室,你可以說個清楚。現在回去休息。」
小朱怔怔的餚著我。
「明天見。」我說完上車。
繫鈴人是我,解鈴人也須是我。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成為姐姐的工具。
我沒有同振元提出我約見小朱,我想見完他,看看有什麼結果,再說未遲。
小朱打扮得較為整齊。
我穿得很普通,相信不會使人眼前一亮。
我坐下來,他抬頭向我苦笑。
我溫言說:「小朱,以我們的交清,實在什麼都可以說,我不是來敷衍,亦不是來解釋,我只是想問一句.!有什麼可以幫你呢?」
他不響。
我以為他會質問我為何貪慕虛榮之類。但他沒有。
他說:「以前我沒有珍惜你,小妹。」
「可是我有我的樂趣。」我聳聳眉。
「那時候你是愛我的,對嗎?」
「對得很。不然怎麼兩個人散步到天明?」我微笑。
「為什麼變了?」
「也許長大了,需要不一樣,小朱,希望你明白,人是有變的權利的。」
「是。但我要失去你了。」他激動起來。
「失去任何有用的東西都會引起不快,除非是面庖、老繭這些無用之物,我明白。」
他被我引得笑起來。
「小妹,我會想念你至死,誰還會在我意志消沉的時候逗我笑?!」
「電視長篇喜劇。」我說。
他又忍不住笑。
這次與他見面,比我想像中愉快。
「是姐叫你來跟住我的吧?」
他點點頭,「她恨死了你,你要當心。」
「為什麼要恨我?我們由同一父母親所生。」
「因為你什麼都有,她什麼都沒有。」
「胡說。」
「我覺得你應該勸她。」小朱說。
我說:「我才沒有那個工夫,你別以為我勸你,也就會去勸她,我不是她的救世主。」
小朱猶疑一刻說:「以前你寫過信及卡片給我。」
「是,」我微笑,「那些肉麻的句子。」
「我給了她。」
「什麼?」
「我太氣,氣你反臉不認人,所以都給了她。還有那些寶麗美照片。」
「小朱!」
「對不起。」
「你這人。」我搖頭。
「我知道,活該你鄙視我。」
我很鎮靜,「你知道她會給什麼人,是不是?」
「是,劉振元。」
「如果劉振元丟了我,你們兩個人,到底會有什麼益處?」
他低下頭,「心頭大快。」
「真的?一定要旁人比你更不幸,才會心頭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