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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一個人,只要有一份好的職業與健康的體格,總會獲得理想的配偶,而終究可以為閣下揚眉吐氣的人,始終還是閣下自己。

  多少女人嫁入豪門(真的嫁了進去),因為不獲夫家賞識,還不是一無所獲的黯然離開。

  婚姻最重要是門當戶對,志趣相投。

  老瑞經過這次之後,著實憔悴了一陣子。

  我很同情她。她「失戀」了,可以這樣形容她,不過用「失意」兩字,比較適合。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豈止八九!

  老瑞喝醉了酒就到我們家來,我們騰出沙發來讓她躺著,對她很好。

  真是的,一個完全沒有背景的女子,在社會要闖出名堂來,太不容易了。誰關心她的病痛、需要、挫折,以及死活?一切都憑她自己,做得好,是應該的,做得不好,立刻成為笑柄。

  這就是老瑞一直渴望出人頭地以及揚眉吐氣的原因。

  她想嫁得一個社會上公認的好男人,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

  她對婚姻的憧憬很大,很不著邊際,老以為婚後可以一步升天,吐盡一口鳥氣,添增一種被需要的好感覺,出嫁從夫,她樂意在小家庭裡做一個主婦。

  但請看看妻。

  她何嘗不是嫁予一個社會公認的好男人,但是她不但有一份全職,回到家來,還不是什麼都得她動手,有幾次累得她僅叫,向我跳腳,控訴我不幫手。

  別以為這算勞苦功高,公公婆婆還嫌她不趕快替咱們家添個男孫!

  瞧,為人妻豈是易做的。

  嫁到外國,即使有房子有車子,也夠悶的,五六十歲的退休人土都說吃不消,更不用說是年輕主婦了,一天到晚對本洗衣機洗碗機……老瑞這次失意,難保不是幸運。

  妻都常常說:「唉,我嫁了你,你們家便多了條不用吃草、忠心不貳的牛。」

  嫁人與享福沒有絲毫的關連。

  所以不要說是生孩子,這年頭肯嫁人的女子也不多了,越有資格,越夠知識的,越不肯嫁。

  有一陣子,家裡特別的靜。

  我對妻說:「莫非老瑞又有男朋友了?」

  「看樣子是。」

  「這樣也好,屢戰屢敗,失敗乃成功之母。」

  不知道這次是啥人。

  「是誰?」我問。

  妻說:「除了自己妹妹,誰敢問誰?不要緊,她一向喜歡宣揚,她一定會自己說出來。」

  我們等了一個禮拜。

  老瑞把她的男友帶出來見面。

  這人還真有一手,男朋友外表都不錯。

  他姓魯。

  小魯一表人才,西裝筆挺,說話有紋有路。

  但是結婚仍然是另外一件事。

  一看就明白,吃頓飯,奮場戲,小魯樂於奉陪,但結婚,嗯,怕還需要一段日子。她老遇到這種男人。

  雙方總得互相觀察清楚,認為切合需要,那才可以談論婚配。

  剛認識就提到婚嫁,哪個男人會不被嚇跑?希望老瑞理智一點。

  大家吃了一頓豐富而愉快的晚餐。

  由我付脹。怎麼好意思叫陌生人拿錢出來。

  飯後我們去喝咖啡。

  我與小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閣下哪裡人?」

  「廣東,不過自小在香港生活。」

  老瑞加一句:「他是獨子,家裡是老式家庭,父親過世了,母親打理一家藥行。」

  我皺一皺眉頭:「魯先生幹哪一行?」

  那小魯稚氣的說:「我此刻念博士,還沒出來做事。」

  我嚇一跳!這麼小?還沒畢業?

  老瑞連忙說:「他也有二十九歲了。」

  廿九歲還沒考到博士。我弟弟廿五歲就拿到這銜頭。

  看樣子老瑞還要放多一陣太子賬。這是很累的一件事,不知她有沒有心理準備。

  吃完茶我們也就散會。

  妻坐在梳妝始前把頭髮拆開梳通。

  我靠在床上看她理妝,忽然心中漲鼓鼓地充滿幸福。茫茫人海,能夠找到一個相配相愛的伴侶,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我很滿足地睡了,覺得諸人苦海無邊,我則經已回頭是岸,上天待我不薄。

  第二天起來,對妻特別的溫柔體貼。

  這年頭,男人找妻子難,女人嫁丈夫也難。

  人挑你,你挑人,難得大塚合眼緣,又要家庭允許,太不容易。

  我們等老瑞帶來好消息。

  這次她同這男人走了很久,總有三五個月。這對老瑞來說,已是半輩子那麼長久,很難得了。

  一日下班回家,看見妻在同她說話。

  妻說了一半:「……你也不小了,一晃眼三十出頭,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一夫一妻,圖個正經,天天過著春意鬧的日子,多累。」

  「我們快要結婚。」老瑞說。

  「他有經濟獨立的本事?」妻問。

  「也許可以住他家。」她低下頭。

  「別開玩笑了,天長地久,你能跟申一個廣東老寡婆住?也許人家每天早上六點正要起來上香給神主牌呢!叫你陪她,你肯不肯?」

  老瑞不出聲。

  妻笑一聲,「怕不怕?」

  「什麼都被你料中。」

  「你自己好好考慮,沒有好的對象之前,不必談婚論嫁。」

  「人家會笑我嫁不出去。」

  「人家未必有空笑你,有那麼無聊的人,你也不必理會他們說些什麼。何必擔心,人家黃築君張敏儀還沒有嫁人,你急什麼?」

  「但是人家有事業。」

  「事業是自己努力得來的。」妻說:「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你老掛著談戀愛,人家埋頭苦幹,當然人家有事業。」

  老瑞發呆。

  我捧了某進去。

  妻向我道謝,接過茶杯。

  老瑞很感歎的說:「你們真的相敬如賓。」

  我微笑,「這樣默默地快樂不為人知的生活,你過不慣。你是個不斷尋找刺激的人。」

  老瑞白我一眼,「別尋我開心了。」

  我說:「這種事急也急不來,該你碰見的,你一定會碰見。」

  老瑞說:「再遲,遲到幾時呢?這些日子來,穿衣服賠化妝品也蝕得光光的,又住在親戚家,自己連公寓都租不起,做了七年工也不見有升職機會,再不嫁,更加山窮水盡,我連申請到美國旅行,領事館都不批下來,」她頓足哭喪著面孔,「分明嫌我不夠資格。」

  我未想到她的處境尷尬到這種地步。

  妻與我面面相覷。

  我說:「先要解決住的問題。不能再住在人家家裡。」

  「出來怎麼辦?租人家一間房間,不如住他們那裡。」

  「可以租層小公寓。」我說。

  妻不耐碩,「你這等於教人食肉糜。」

  「最要緊是自己有個窩,有私人的活動範圍,那麼你就不會那麼渴望結婚,」我說:「真的。」

  「誰不知道真的?要是經濟能力不夠,也不能有這種享受。」妻說。

  「現在房子便宜了,要是狠得下心來,不過三四千塊月租,花一兩萬裝修便可以入伙,如果你工作七年,連這個節蓄都沒有,那就不值得原諒了,我知道有位小姐返來六年間,不但自置一千三百尺面積的樓宇,還有十萬美金以上的現款節蓄,而且皮裘鑽表一應俱全──別想歪了,人家不是做偏門的。」

  老瑞暴跳,「你這個人,廢話怎麼如此之多!」

  我瞪看她,「別告訴我,你都穿在身上了,你的衣服,並不見得出色。」

  妻說:「出色的衣服,兩三萬元一件,別開玩笑了。」

  我再一次閉上尊嘴。

  老瑞低下頭:「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太沒有打算。」

  「錢花到哪裡去了?」妻抱怨她。

  「根本沒有賺多少,一個月才幾千塊錢,吃吃喝喝已經完蛋。」

  三個人無言相對。

  隨後老瑞說:「發奮已經太遲,我還是結婚算了。」

  我說:「他能負責你全部開銷?」

  「是,我很快不必再工作,有他出去做便可以。」

  「他還是個學生哪!」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

  我真的被弄糊塗了,我怪叫,「你倒嫁什麼人?」

  「一個有獨立資格的人。」她說。

  「誰?」我與妻齊齊問。

  「你們沒見過。」她答。

  「老瑞,別這樣二百五兮兮的好不好?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雖然說如今可以離婚,離了再給,難免元氣大傷,況且有多少個女人有資格結三四次婚?」

  妻也說:「為生活為出路結婚,都不是好辦法。」

  「那麼為什麼呢?」老瑞問。

  「自然是為認為跟這個人生活比一個人生活愉快。」我說:「狂戀是不需要的,別太戲劇化。」

  老瑞怔怔的說:「兩個人生活當然是比一個人好。」

  「是嗎,那麼為何那麼多人鬧分居?」我問。

  老瑞說:「你這個人最討厭,非但沒有解決我的問題,還引起那麼多難題,老聽你說話,已經頭髮白。」她勃然大怒。

  妻說:「你別理他,他也是為你著急。」

  老瑞說:「我走了。」

  「吃完飯再走。」

  「我不是沒有地方吃飯的。」

  她走了。

  妻責備我:「你看你,太過份了。」

  是的,我是有點過份,我為她看急。明明看她走條錯路,又不能舉出什麼具體的方法來幫她,眼睜睜看著她像沒頭蒼蠅似的亂碰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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