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我問:「難道老頭一點不心痛骨肉?」
「這老狐狸給我三千塊醫藥費,叫我把孩子拿掉!」
「太欺侮人了,這怎麼可以?」我氣憤的說。
「我把錢收下來了。」
「什麼?」
「收了。有什麼辦法?姊姊,我做錯了!」她大哭。
「你怎麼能收他這筆錢呢?收了這錢,等於默認了。」
「不收也沒辦法,我又鬥不過他們!」阿清淚天淚地的。
「太沒良心!這怎麼可以,阿清,我早勸過你……」
「我也後悔沒聽你的勸告,姐,已經遲了。」
在阿清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不容易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怎麼辦呢?孩子過幾個月,就要養下來了,到時候瞞也瞞不住。
去動手術把孩子拿掉,這又是不合法的事情,我們也沒有相熟的醫生,又怕有生命危險。
看著阿清日哭夜哭,我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我的天,到底怎麼辦好呢?阿清堅持要把孩子去掉。
決定必須要下得快,否則的話,日子久了便來不及。
她真是叫我難做人,這樣的心緒,我也不想去上班了。
索性請了假在家陪她,同事還以為我在籌辦婚禮。
本來好好的婚期,又給阿清這一下子攪了日子。
天威也天天來我們家,老實說我很不知道他看誰。
來看看阿清也是應該的,到底是他的小姨呢。
但是我沒告訴阿清有孕的事情,阿清是要面子的。
有一天買菜回家,阿清叫住了我,「姊,有話跟你說。」
我放下了菜籃。她的臉色,彷彿有點回轉的樣子。
「什麼事?」我問。
她低下了頭,「我找到醫生了。」她說:「朋友介紹的。」
「醫生?那種醫生?」我問。
「是的。」
「什麼朋友啊?那個醫生可靠嗎?人命關天的事情。」
「他說很可靠,做過不少這種手術,藥費也不貴。」
阿清呆呆的說著,我看她的神倩,真的有點可憐。
「阿清,每個人都會做錯,但是要過而能改。」
她低聲的說:「我早知錯了,我還會再犯嗎?」
她這一句話說得很有誠意,使我覺得非常安慰。
「介紹的人是誰呢?」我問:「你怎麼認識的?」
「是以前常常玩的女朋友之一,她也做過這手術。」
「一直跟這種人在一起,阿清,你真不應該。」
「我知道錯了,我已經說過很多遍。」她麻木的說。
我又有點不忍,我不該在現在還一直教訓她。
但是我何曾有停止過我的苦口婆心呢?從來沒有。
阿清要是真肯聽我一言半語的,那就好了,不會到今天。
我試探的問:「彼得那裡,真的沒有一點希望?」
她搖搖頭,「他把我諷刺得一個錢不值,說我設計騙他。」
「他不相信。」
「是的,他說舞女歌女的伎倆也比我高明。」阿清說。
「這樣看來,阿清,你當做一場惡夢算了。」
「將來?我還有將來嗎?以後還有人來要我?」
「你先別擔心這個,那個醫生,讓我陪你去看看好嗎?」
「是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去。」她不住的點看頭。
阿清近來的確是有點失常了。但是我豈能怪她。
因為心頭上壓看一塊大石,阿清以前的飛揚跋扈不見了。
那種趾高氣揚也減少了,在我眼中,她反而可愛起來。
傍晚天威來了,我叫他在家中等我們。「去看醫生。」我說。
「阿清不舒服?」他問:「為什麼不回醫院檢查?」
「她不願意去。」我說.「我們有個熟醫生的。」
這樣子把天威打發開了,但是我看出他不太相信。
我與阿清叫了計程車,把地址告訴了司機,叫他駛去。
到了目的地,我有點驚異,因為那個地方,是住宅。
一個穿白衣的女傭人來開門,問我們找的是什麼人。
「找醫生。」我說。
女傭人打量了我們一下,叫我們進屋子裡去坐下。
那個客廳佈置得很華麗,完全看不出是這種地方。
女傭人還倒來了兩杯茶,阿清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
我心裡害怕,我的手是冰冷的,這種手術,實在太危險。
多少次,我在報上看到有少女流血不止死亡的新聞。
現在將進屠房的是我妹妹,我怎麼可以不怕?
阿清還是低著頭,一聲不響,臉色青白的坐在那裡。
也許她已經決定把性命拚一拚了,但是我不想她那樣做。
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嗎?我問自己,想一想。
為什麼我不可以照顧她幾個月,讓她把孩子養下來。
我與天威可以用一個傭人養大這個小孩,我們負擔得起。
或許阿清不願意懷這個孩子十個月。她恨彼得。
阿清有阿清的道理,在恨裡長大的孩子,不會有幸福。
況且他又沒有父親,也許不讓她生下來是合理的。
半晌有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來,打量了我們一下。
「醫生?」我問。
「不是,你們那一位要見醫生?」中年婦人問。
「我妹妹。」我指了指阿清。「手術是保證安全的?」
她看了看阿清,不回答我。「幾個月了?」她問。
「一兩個月。」我說:「手術簡單吧?是不是一定安全?」
中年婦人笑了一笑,還是不出聲,她回轉房間裡去了。
隔了沒多久,她又出來說:「醫生說收兩千塊,先付。」
我打開手袋,把鈔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面。
那個婦人收下了錢,「請進來檢查一下,醫生在等。」
我把阿清扶起來,跟著這個女人進房間裡去。
一進房間,清形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一間手術室。
一張高高的床,一邊的瓷盤上擺滿了刀剪叉。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殺人的地方,我渾身冷汗。一個穿白袍戴
白帽的男人站在一旁,他還戴著一個大口罩,叫人認不出他的臉來,這是故意的吧。
「你出去。」中年婦人吩咐我,「在外面等。」
我抓住了阿清,「阿清,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不。」阿清軟弱的說。
「回去吧,阿清,我害怕,讓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我心急慌忙的懇求她,「我們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阿清說:「不關你的事,姊姊,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醫生有點不耐煩,問她:「到底怎麼樣?你們快決定!」
就在這個時候,女傭人忽然之間推門進來,叫道:「有便衣警察在門口!」
那個醫生馬上慌了,立刻說:「帶她們往後門走!」
我聽了也害怕,連忙拉住阿清,「後門在哪裡?」
中年婦人便拉開了一道門,把我們倆推出去。
我拉著阿清急不擇路的從狹窄的小樓梯奔下去。
那道樓梯又窄又髒,非常難走,到了街上,我快快的攔住一部街車,就與阿清上車走了。
我喘著氣,看來那個黑市醫生早就有準備,開了後門。
今天算是幸運,要是給警察抓住的話,怎麼做人?
阿清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閉著眼睛,眼淚不住的掉。
這樣也好,我想,手術動不成功也是好事情。
回家才慢慢想辦法。
到下車的時候,我才想起,那兩千塊是白白損失了。
無論如何,誰還敢去要回來?我暗自歎了一口氣。
到了家,天威替我們開的門,我把阿清扶到床上去躺下。
天威問:「怎麼攪的?去了一個多鐘頭,回來倒臉色更壞了,哪有看醫生看成這樣子的?」
我曉得他懷疑不只一點時候了,只好把真相告訴他。
天威聽了之後,苦笑連連,「你竟會想出這種法子!」
「天威!」我站起來說:「這法子可不是我想的。」
「那你幹什麼要陪阿清去?」他問:「這種地方!」
「你去問阿清好了,難道是我迫她去的?」我急了。
天威看著我,歎了一口氣,改變了語氣,「她真是!」
「我怎麼會叫她去墮胎呢?難道我是專家不成?」
「好了,好了,我們別吵了,先想個法子吧。」他說。
「我根本沒要吵架,但是你的語氣太難聽了。」
「算我不對好了。」
我們倆僵在那裡,氣氛有點尷尬,兩個都不出聲。
天威的偏心,已經偏得太明顯了,他把什麼錯處都賴在我的頭上,阿清倒一點過失都沒有。
我奔波了這些日子,花了這麼多精神,連他都不瞭解。
我覺得心灰,天威到底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我與他在一起這麼久,處處倒要我遷就著他。
他對我,何嘗有對阿清的一半體貼忍耐?我看得出。
這時候阿清慢慢的走出來,「算了,不要為我吵架。」
天威看見阿清出來,神情馬上不同,關注起來。
「你出來幹什麼?快點回去,你身體不好呢。」他說。
阿清搖搖頭,「一切都是我不好,姊姊已經盡了力。」
我看見阿清這種蓬頭垢面的情形,只好去扶住她。
「你們別管我!」她低著頭,「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阿清,別亂講話了!」
阿清慘笑:「大不了找他去拚了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