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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快了,他連屋子都祖好了,這一兩月的事。」

  「好傢伙,倒成了我的姊夫了,你幾時搬出去?」

  「結婚之後。」

  「那麼這層房子呢?是媽剩給我們的,你要賣嗎?」

  「怎麼可以賣呢?當然是留著你住,等你嫁出去之後,我們再租給別人。」我說。

  「那邊是好的,沒想到比我先出嫁。」她笑了。

  我看得出阿清笑得非常勉強,心裡也不好受。

  「每個人都以為我會比你早嫁。」阿清說了心中話。

  我不出聲。

  「姐,你與劉天威,還是我做的媒呢,你說可是?」

  「是的,不是你,我也不會認識他。」我說實話。

  阿清側側頭,「看不出他倒有一手,追妹妹不著,又轉頭追姊姊到手,了不起。」

  我不太高興阿清一直提以往的事,不過她愛說,也只好讓她說。讓她發洩一下好了。

  「阿清。」我叫他一聲。

  「什麼?」她抬起頭來。

  「你也好好的找一個人,嫁了算了。」我低聲說。

  「你倒替我擔心起來了!」她仰頭哈哈大笑。

  那種笑聲,尖銳而可怕,我覺得很不舒服。

  阿清是變了。她越來越苦澀,人瘦了不少,憔悴不堪。

  這些大部份是她自作自受,由此可知她與彼得的事並沒有什麼進展。

  我怕丟下她一個人。我真的有點怕,我與天威搬出去的時候,她個人怎麼辦呢?

  多年來我為她煮飯沖茶,整理房間。多年來就替她等門,她總是忘了鎖匙。她一個人可以做這些事情嗎?

  她是我的妹妹。

  我只記得她是我的妹妹,實實在在,我不喜歡阿清。

  我之所以容忍她這些日子,都是因為她是我妹妹。

  但是我已經要嫁人了,她又情緒低落,我離不了她。

  在這時候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間老屋子裡,怎麼能放心?

  果然,事情發生了。

  那天我一早便去和天威辦登記結婚的手續,忙了一個上午。

  下午天威說屋子裡要添一件傢俱,又去逛了公司。

  結果我們選了一張雲石小几,放在沙發角落裡。

  那茶几雖然貴得有點超出我們的預算,但是我很喜歡它。

  新居雖然小,卻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家,什麼都有。

  與我現在的老房子是不同的,我喜歡一個新的家。

  我心中是異常甜蜜的,那種感覺,猶如吞了大口蜜糖。

  走得累了,我們就在一家小館子裡用些點心。

  天威問:「阿清是不是在家裡?有沒有出去?」

  「她呀?」我苦笑,「我想還沒起床吧,一直蒙頭睡。」

  天威不出聲。

  「我倒情願她恢復以前那種生活了,看她悶在家裡,愁眉苦瞼的,更叫我心裡難受。

  「她這樣下去,可是個大問題啊。」天威低聲說。

  「可不是?我又快要搬出去住了,」我歎口氣。

  「我一直覺得她是一個想得開的女孩子。」他說。

  「這次也是湊巧,可遇上魔頭了。」我說:「那個彼得。」

  「胡亂遺棄女人是有罪名的。」天威說:「不能想辦法?」

  「第一:阿清已經廿幾歲了,當初又是心甘情願的──」

  「不能這麼說!」

  「第二:強扭的瓜不甜,即使結婚,他們也不會幸福。」

  「這倒是真的。」天威低聲說:「阿清糊塗得很。」

  「她一向是很精靈的!你看這一次怎麼辦?」我問。

  「除了聽其自然,也沒有其他法子,是不是?」

  「是的。」

  我們喝完了茶,手挽手的走出小館子,天威要送我。

  我笑說:「今天的電視節目不錯呢!在我家坐一會兒。」

  「好。」他也笑。

  到了家門,我拿鎖匙開了大門,我們倆進屋子去。

  客廳裡的窗簾還沒拉開,與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天威問:「還在睡?」

  我聳聳肩,「我去看看她,你在這兒等著,倒杯水喝。」

  「那裡喝得了那麼多水?」天威笑著,一邊坐下來。

  我推開房門,只看見阿清背著我睡著,臉朝裡面。

  她的一床被子有半床掉在地上,露著兩條膀子。

  「阿清。」我叫她一聲。

  她沒有回答我。我搖搖頭,「阿清,好起來了。」

  她還是不響。我知道她的心倩,故此並不怪她。

  我替她撥好頭髮,也許她昨天一個晚上沒有睡覺。

  我拿起她的手,替她放進被窩裡,她的手是冰涼的。

  我吃了一驚。

  「阿清!」我大聲叫,我把她的臉撥過來看。

  阿清的臉是灰白的,雙眼緊閉,嘴角有白沫吐出來。

  「天威!」我尖叫出來。「天威!救人救人!」

  天威自客廳衝進來,「什麼事?」他奔到床邊來。

  我連話都說不出了,只會指著床上的阿清叫他看。

  天威抱起阿清,撥開她眼皮一看,「我的天!」他呻吟。

  「我去打電話!」我終於說。

  我到客廳,手軟腳冷的撥了九九九,差不多昏過去。

  再回到房裡,我發覺天威用毯子把阿清裹了起來。

  他問我:「怎麼辦?」天威的聲音是顫抖的,「怎麼辦?」

  「等車子來。」我也同樣震驚,「她吃了什麼樣的藥?」

  「找找瓶子。」他說:

  但是我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任何瓶子罐子可疑的東西。

  然後救護車就來了,來得很快,自有人把阿清抬了出去。

  我們也跟著救護車走,忽然之間,天威掩著臉哭了。

  我呆呆的看著窗外,心裡不知道是什麼的滋味。

  天威的態度是顯然的異常,他為什麼要哭呢?

  震驚害怕才是正常的。但是在這種時刻,我又怎能怪他。

  阿清不知道是幾時服下的毒藥,如果是一早便吃的……

  希望她才吞了沒多久,否則的話,救不回來,我怎麼樣對待母親?比去世的時候,是怎麼囑咐我的?

  這個妹妹,實在太難管教,媽又去世得早,給我留下了這個難題。現在她還服藥自殺。

  叫我怎麼辦呢?

  到了醫院,我們下車,他們把阿清推進了急症室。

  天威馬上跟了進來,我尾隨在後,看見他們為阿清灌腸。

  等做完了這些,醫生說:「她沒事了。放心吧。」

  天威還是用手掩著臉,蹲在阿清的病床旁邊。

  我看他一眼,出去把阿清的名字地址一切登記了。

  我看看鐘,攪了兩個鐘頭,阿清太不像話了。

  我問天威,「你要回去嗎?我留在這裡看守好了。」

  他搖搖頭口

  醫生說:「你們兩個都可以回去,她又不是小孩子。」

  阿清這時候呻吟了一聲!天威馬上探頭過去看。

  不是我多心,他實在是有點兒過份了,我想。

  我靜靜的歎口氣,算了,都快要結婚了,還吃這種醋?

  但是我對阿清的厭憎,卻是加了倍,我幾乎恨她。

  她就是愛耍這樣的花槍!而且幾乎百試百靈。

  我在一張椅子坐下,心裡又氣又急又餓,身子也累了。

  醫生過去替阿清檢查,阿清慢慢甦醒過來。

  她看看四周,忽然大哭起來,「讓我死,讓我死!」

  我不出聲,我覺得她真是醜,一張臉漂亮有什麼用?

  但是天威不以為然,他拍著阿清的肩膀,安慰她。

  阿清還在嗚咽,「死了算了,救回來還是受罪……」

  「不要哭,一切都好商量,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呢?」

  我皺上了眉頭。

  那個醫生問我,「你是她的什麼人?」他看著我。

  「姊姊。」

  「我有話說。」醫生道:「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我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醫生,他要說什麼呢?

  「什麼?」我失聲。

  醫生笑笑,「你不知道?那麼她的丈夫一定知道。」

  醫生把天威當作阿清的丈夫,我不怪他,任何人看見現在這種情形,都會誤會。

  但是阿清有了孕?我受不住這個打擊,她真的與彼得攪出這種事來了?

  「那怎麼辦?」我蒼白著臉問醫生,「怎麼辦?」

  「這一次運氣很好,胎兒沒受影響,你勸勸她,下次就不保險了。」醫生還很幽默。

  我聽了卻心如刀割,怎麼辦?阿清連一個字都不肯聽我的,現在果然出事了。這孩子怎麼辦?她又怎麼樣?

  我一身冷汗。這不是一死可以解決的事,真的不是。

  我低下了頭,等她出院再慢慢的問她吧,還有什麼法子。

  阿清三天就出院了。

  人很虛弱,但是不礙事,整天躺在床上哭。

  我問她:「你有什麼打算?死不是法子呢,阿清。」

  「你都知道了?」她大哭起來,呼天搶地的樣子。

  這些日子來,我還得服侍她,煮菜弄粥的。

  我歎口氣,「你把事情說說清楚好不好?」

  「他不肯承認。」

  「彼得不承認?」我問:「他就是沒良心,你早該知道。」

  她又大哭。

  「哭什麼呢?對孩子也不好,阿清,現在哭也來不及了。」

  「我不要這個孩子!」

  「你又語出驚人了!」我不開心,「孩子有什麼罪?」

  「我不要不要!」她尖聲哭了起來,「怎麼可以要這孩子?

  「或者你可以去找彼得的父親,你說打算這麼做。」

  「我已經去過了。」她嗚嗚咽咽的說:「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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