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快同慢?我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
岑介仁聽她口風有變,不禁大為可惜,「日朗,要是喜歡,就得爭取。」
「這是什麼話!」
「忠言逆耳。」
日朗溫言道:「還不致於喜歡到那種地步。」
岑介仁突然問:「比起當年我同你又如何?」
這種問題在今時今日怎麼難得到焦日朗,她應對工夫已經練至第九層,立刻回答:「我記憶不太好,這種事,沒有比較。」
「我覺得每次約會,你都很高興。」
「正確,介仁,你一直是個好伴侶。」
「至少你不恨我。」
「不,我不恨。」
「但是你也不愛。」
「你說得對,介仁,你觀察入微。」
岑介仁悻悻然,「然後,每個人都是你的好朋友。」
日朗笑。
「要叫一個女子恨惡,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日朗吃一驚,「這不是你的目標吧?」
「不愛我,至少也恨我。」
「呵,心理變態了。」
「別說出去。」
「最近同誰相處?保不定我一妒忌,就到處宣揚。」
「日朗,太抬捧我了。」
「好好生活,多多發財。」
「我想念你,日朗。」
「我也是,介仁。」
「一定有辦法解決我們之間這個死結。」
「是,閒時想想可供消遣,現在我要掛線了。」
岑介仁真有趣,希望往後的日子裡,他繼續同她來往。
想他那樣做也不難,總要有好處給他。
世上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價去換。
母愛也是呀,首要條件是要聽媽媽的話。
母親的電話跟著來了。
她從來不說自己是誰,「日朗,我打算做幾個菜請你,幾時有空?」
她,入廚?日朗訝異。
記憶中母親從來不動手,廚房往往連一杯熱水也找不到。過年過節,家家戶戶熱騰騰的菜餚做出來,焦家卻沒有這回事。
多年來日朗已經習慣,變成一個不過節的人,最受同事歡迎,每次節日,她都自動獻身,留下當值。
日朗建議,「我請你在外頭吃。」
可是母親堅持,「對我手藝沒信心?」
「那好,明日或後日晚上七時正吧。」
「你可以帶一個朋友來。」
日朗苦笑,朋友?呵,是,朋友。
她決定叫范立軒。
母親指的人當然是異性朋友,多麼不巧,早一日還可以約孫敏如。
立軒卻說:「你應該一個人去,她許有話同你說。」
「我就是怕她開口,有外人在,容易應付。」
「好不容易打開多年僵局,給她一個機會,冰釋誤會。」
日朗沉默一會兒,「我的童年及少年因他們二位泡進溝渠,我還沒準備放棄這筆賬。」
「過去已是過去。」
「立軒,就因為過去的不會回來,我才懷恨在心。」
立軒感喟,「既然如此,不必勉強。」
「她幹嗎請我吃飯?」
「酬謝你。」
日朗苦笑。
「也許,因為她終於擁有一個像樣的家,便把多年隱藏的才華施展出來,你是第一名觀眾。」
日朗不語。
「不是不值得同情的。」
立軒的意思其實是可憐。
日朗歎口氣,躺在沙發上,渾身平睡,才知道自己有多累。
一眼看到那只天秤座時計正在茶几上。
誰,誰把它取出來?日朗順手把玩。
「給你換上新電源了。」
「老莊,你怎麼做得到?」
「搖控。」
「我將會有何得益?」
「得益得名得利,地球人牽掛的莫非這些,難怪痛苦多樂趣少。」
日朗忽然動氣,「去,把時計取回去,我不稀罕。」
「什麼,你不想回到過去?」
「咄,過去的事我豈不比你更清楚百倍,我努力將來還來不及呢,沒空到過去逛。」
「那麼,你不希祈到未來觀望嗎?」
「未來遲早要來,急什麼,更不用提早知道。」
「噫,焦日朗,你有點與眾不同。」
「老莊,這話是褒是貶?」
「日朗,把時間留著作紀念吧。」
「慢著,老莊,你幾時派人再來開一家酒館?」
老莊笑呵呵,「此事不由我作主。」
「請你把事實反映上去。」
「遵命。」
「有空常來陪我說話。」
「這是最後一次了。」
「呵,你終於要把儀器交還。」
「正是,日朗,再見。」
日朗無限惋惜,「我與你們友誼長存,在你們處我得益良多,我獲得機會反省過去,瞻望將來,家母因此與我初步諒解,我十分感激。」
日朗得不到回復。
「老莊、老莊?」
靜寂一片。
談話已經結束了。
日朗不甘心,「老莊,再多講幾句嘛。」
沒有音訊。
日朗頹然倒下。
過一日,日朗與立軒到母親家作客。
出乎意外,母親的二菜一湯居然做得清淡可口。
因為有立軒這個外人在,大家都沒有多講話。
看到母親總算有個家,日朗有點寬慰。
姚女士忽然問:「你們在外做事,人面也算得廣吧?」
立軒微笑,「牛鬼蛇神,魑魅魍魎,什麼都見過。」
「總有好人吧?」
「好人?好人。」立軒仍是笑。
日朗更正,「好人比壞人多。」
「什麼樣的人最有趣?」
日朗笑答:「天外來客最稀罕。」
姚女士看著兩個時代女性,「總找得到伴侶吧?」
「慢慢來,看仔細點,挑得准。」
姚女士抬起頭,想了很久,目光凝視遠方,像是記起前塵往事,又似感慨萬千,終於說:「這同眼光無關,反而與命運掛鉤。」
立軒微笑答:「阿姨,現代女性選擇比較多。」
姚女士立刻說:「祝你們幸運。」
日朗很寬慰,母親能做到這樣,她已經十分滿足。
是她先走對了這第一步。
飯後兩人告辭。
在街上,日朗問立軒:「你送我媽那一小盒禮物是什麼?」
「香水香皂。」
日朗點點頭,「那時她老到我家來不告自取。」
「日朗,從前何故對阿姨吝嗇?」
「報復。」
「你對別人最慷慨大方不過。」
「因同別人無親無故無仇。」
「是有這種怪人,關係越是親厚越是計較。」
日朗不語。
「後來又是怎麼看開的呢?」
「我做了一個夢。」
「夢,什麼夢?」
「我回到過去,自己還是一個幼嬰的時候,看見母親抱著我,又替我沐浴……彼時,總是由她養活,忽然心平氣和,無話可說。」
立軒微笑,「開頭的時候,我們還真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是,我們受生活所逼,身心漸漸起了變化,運氣好的變化,運氣差的退化。」
「努力呢,我們不用勤力向上嗎?」
日朗笑,「那是份內之事,此刻這個社會,只有巴結得過分的人,誰敢怠慢。」
「來,我們去喝杯咖啡談談。」
這麼空,可見已與男性伴侶疏遠。
他們到咖啡座坐下。
日朗說:「看,將來看是有什麼叫我捨不下的,就是本都會這個喝茶的地方。」
一坐下,發覺四方八面都是熟人。
左邊靠著磨沙玻璃的是梁兆平與霍永錦夫婦及幾個朋友。
那梁兆平一見日朗,立刻過來打招呼,握著日朗的手不放。
日朗笑問:「下一站又該往何處?」
梁兆平興奮地說:「新歐洲地圖終於發行了,你看到沒有?日朗,我將隨國家地理雜誌去拍攝歐洲新貌。」
霍永錦在後邊朝焦日朗眨眨眼。
「永錦,」日朗站起來,把霍永錦左手合在雙手中搖,「大家都好嗎?」
「日朗,還過得去。」
「朋友在叫你們呢。」
霍永錦說:「日朗,改天我們一起吃飯。」
「當然,隨傳隨到。」
「日朗,這樣客氣,折煞我矣。」
他們賢伉麗歸了原位。
范立軒說:「日朗,怪不得阿姨說你人面廣。」
話還沒說完,有人在一側輕輕叫:「日朗。」
日朗抬起頭,那人卻是英俊沉鬱的王首文。
「王兄,別來無恙乎?」
「尚可,日朗,為何電話都不給我?」煞有介事低聲抱怨。
「你大可叫蘇思宏來約時間。」日朗笑。
誰知王首文說:「蘇某已經退休,移民到溫哥華釣魚種花滑雪去了。」
日朗對這個蘇思宏頗有點好感,「好傢伙,果然退下去了。」
「是呀,苦忙之際,有點羨慕他。」
「現在誰頂他的位置?」
王首文身後跟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與他宛如兩兄弟,立刻朝日朗展開笑臉。
王首文當下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日朗,容後再約。」
日朗與他道別。
立軒十分訝異,「日朗,你幾時認識了一班如此精彩人物?」
日朗扮一個鬼臉,「范立軒,當你閉關練功之際,世上發生了許多新鮮事,待你有空,慢慢一件件說給你聽。」
「都是你的朋友?」
焦日朗十分惆悵,「是,都是好兄弟。」
立軒抬起頭,「噯,岑介仁過來了。」
日朗笑,「別開玩笑,哪有這麼巧?」
「真的,就站你身後,帶著女伴。」
日朗不信,別過頭去。果然,身後站著岑介仁,帶著女友,卻不避嫌洋派地低頭吻日朗額角。
日朗有點尷尬,故對那女孩子說:「我是老岑的太婆。」
誰知那少女十分具有幽默感,竟回道:「我是他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