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哪一組?」
「辛顯榮。」
「他是個好上司,你有機會學習,不過此人耳朵軟,愛聽讒言。」
瑞雲駭笑,「晚霞姐你說話好不率直。」
日朗也笑,「我認為拐彎兜圈子不見得會為我帶來什麼,不如有話直說,此刻已成焦日朗標誌,改也改不過來。」
「晨曦說得對,地球上好人也不少。」
「不過,」日朗感慨,「你要小心壞人。」
「壞人,」瑞雲小心翼翼地問,「是令我們傷心的人嗎?」
日朗想一想,「那倒不一定。」
「那,他們是什麼?」
「他們是故意傷害別人的人。」
「可是,有些人天生敏感脆弱,十分容易受傷害。」
「瑞雲,我相信在這種事上,蟟會也自有公論。」
瑞雲立刻笑,「我們且不談這樣可怕的題目。」
「是晨曦叫你來找我嗎?」
瑞雲點點頭,「晨曦說你對她極好。」
「不,她特別懂得感恩才真。」
日朗感喟,少年時她崇拜一位師姐,愛護她尊敬她,掏出時間、心血幫師姐做資料交功課。師姐反應冷淡,日朗只當自己做得不夠好,介紹朋友給師姐,把最珍貴的參考書借出給師姐,結果師姐畢業了,電話也沒有一個,找上門去,吃了閉門羹。
「結果她怎麼樣?」
日朗順口答:「沽名釣譽倒是成功了,奈何生活十分潦倒。」
然後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瑞雲笑笑,「看你表情猜的。」
「你不會有閱心術吧?」
「哪裡有那樣的本事。」
日朗定定神,用兩句話結束她那段過份熱情一面倒的友情:「一個人,心計高於才情,永遠不會成功。」
後來那師姐仍然利用比日朗更年輕的學生為她跑來跑去,但日朗認為那些人才幹大大不如她,師姐恐怕不滿意。
日朗對范立軒都沒有那樣好。
瑞雲說:「我回去準備一下,先告辭了。」
「有事儘管找我。」
「謝謝,晚霞姐。」
弄假成真,這個舞台藝名大抵要跟著她好些時候。
下午,日朗到街角去看天秤座書店開幕。
她站得比較遠,但是花牌比她排得更遠,排場叫日朗嚇一跳。
難怪孫敏如可以開書店,真正本錢宏厚,蝕得起。
花牌多數由銀行送來,日朗赫然見到王首文與霍永錦的名字,呵,這個都會畸型地狹小,人同人容易擠到一塊兒。
孫敏如正在招呼客人,用的不是茶,而是香檳。
收起儒雅那一面,看得出孫敏如交際手腕非同小可,約比岑介仁高明十倍以上。
齊大非偶這四個字忽然閃過日朗的腦海。
老莊不知有無選錯人。
像老莊那種段數,日朗尚可應付著討價還價,可是這位孫敏如簡直高深莫測,幾重身份,幾種性格,難以捉摸。
日朗但願她也是千面女星,可是笨拙的她只有一副腦袋,一副心腸。
維持一個距離作為觀眾,日朗看到許多平時疏忽了的細節。
她並沒有上前同孫敏如打招呼。
她看畢熱鬧,悄悄離去。
才轉過身子,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日朗抬頭,有意外之喜:「立軒!」
可不正是范立軒,「他們說你在這裡。」
「看熱鬧嘛。」
「為什麼不投進人群去參加演出?」
日朗黯然笑,「不能夠。」
「太清醒了是不是?」
日朗點點頭。
「不能夠全情忘我,投入角色,故念起台詞來,空洞虛偽,又不欲自欺欺人,故悄悄離場。」
日朗看著她,「范半仙,都被你猜到了。」
「我說的是我自己,不然還真沒那麼準。」
日朗挺關心,「你怎麼了?」
「顧忌太多,鬼鬼祟祟,雙方都不開心。」
「立軒!叫你忘記從前的事。」
范立軒苦笑,「不,不關那一段事,是我自己放不下自由身。」
日朗大驚,「吹了?」
「你的神情同我媽一樣。」
「你少侮辱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
誰知此際背後一個聲音接上來,「就到敝店如何?」
日朗不知恁地漲紅了臉,到底還是叫孫敏如找到了。
只見他笑嘻嘻地看著兩個女生。
唉,日朗想,假使焦日朗只有十八歲,那還不即時跟了他去。
可是當下日朗只是定一定神,為他們介紹過,然後說:「我與立軒早已約好今晚見面。」
孫敏如並不勉強,客氣地送她們走。
范立軒說:「日朗,你交遊好不廣闊。」
「你且莫理我這些,我們先說你那筆。」
「沒有什麼好講,怪只怪自己志大才疏,自私自利,不願妥協。」
「對方要求那麼苛刻?」日朗張大嘴。
「不是對方,而且組織家庭,必須作出若干犧牲。」
日郎低下頭,「我也明白。」
立軒說:「多年來我們苦苦經營,已經成功創造了自己的小世界。我們是太陽,眾星環繞我們運行,我們則照亮他們,引以為常,不願做附屬品。」
「不能平起平坐嗎?」
立軒笑,「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即是西風壓倒東風。」
日朗看著天花板,張開嘴,又合上。
「說呀。」
「或者,我們根本不想有一個家庭。」
「或是想得不夠厲害。」
「讓我們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館已經關門。」
誰說不是。
范立軒陪日朗玩二十一點,津津有味,贏了好幾百元。
日朗越來越覺乏味,拚命地輸,費時拖,一如她應付感情,已經意興闌珊。
不多久,電話鈴響,又不多久,立軒的朋友來接她。
這是日朗頭一次見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禮,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軒卻仍然躊躇。
越多選擇,越是煩惱。
把好友送走,日朗鬆口氣。
把雙腿擱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個呵欠,伸個懶腰。
日朗忽然聽到老莊的聲音:「太懶了。」
日朗對於老莊神出鬼沒引以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後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淒清。」
「我早已習慣。」
老莊的笑聲繼續傳來,「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著瞧吧。」
日朗聽見老莊歎息一聲。
過一會兒,日朗問:「那人,不是孫敏如吧?」
老莊以有商有量的口氣反問:「你說呢?」
「去你的,老莊,我再也不要同你說話!」
接著日朗幫母親搬家。
第十章
房東太太要請她們吃飯,日朗不好推辭,在那狹小的客廳裡坐了下來,有一碟子炒菠菜非常香甜,日朗意外地吃了好多。
母親的衣物已經收拾好,用一輛轎車便可載走,傢俱全用新的,大部分已送到新居。
母女二人沒有談話,各自低著頭。
房東太太熱心,是真的不捨得:「姚小姐,住了那麼久,自己人一樣,看著我們家老二與老三中學畢業出來找事做,又教他們寫求職信……從來不欠房租,克勤克儉過日子,姚小姐真是好人。」
日朗從來沒想到母親在別處是那樣受尊敬的一個人。
「姚小姐,以後有空來看我們。」
掌燈了,日朗說:「我們真的要走了。」
她替母親拎起兩件行李出門。
日朗早已練得力大無窮,一口氣朝電梯走過去。
只聽得母親在身後歎口氣,「總算離了這裡。」
由此可知她並無留戀。
倒是日朗,對房東太太的盛情十分感動。
如果焦日朗有一個那樣的家庭,那樣的母親,也許一輩子走不了那麼遠。
她把母親載到新家,替她把行李提上去。
那是一幢新廈,光潔明亮,處處透著油漆味,許多單位還在裝修。
日朗聽到母親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語。」
這已經是欣賞感謝語了吧,這些年來,日朗從未聽過母親稱讚一句半句。
用鎖匙開了門,把行李拎進去,日朗忍不住四處巡視了一下。
那單位小是小得不能再小,可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方向不錯,空氣流通,一個人住不知多自在。
日朗在心中說:「岑介仁,謝謝你。」
當下她對母親說:「所有賬單我來付好了。」
母親忽然說:「我也有收入。」
日朗不再客氣,「那好,有需要再通知我。」
她取過手袋要走。
滿以為母親會叫住她,給她一杯茶,然後訕訕地問:「日朗,你不再恨媽媽了嗎?」那麼日朗可以趁勢道:「媽媽,我從來沒有恨過你,都是環境把我們逼成這樣。」那麼母女之間的誤會從此冰釋,像姐妹般融洽地生活下去。
可是沒有。
日朗在走廊逗留了一會兒,等母親喚她,可是沒有,母親已經扭開電視,並在沙發上看起文藝節目來。
日朗只得啟門離去。
母親大抵永遠不會軟化,她的一顆心已經麻木。
的確是環境把她們逼成這樣。
岑介仁撥電話問她:「新居如何?」
「很好,很喜歡。」
「你聲音卻似悶悶不樂。」
「介仁,你說得對,兵不厭詐,錢不嫌多,一味清高,叫老的小的吃苦,真不是辦法。」
岑介仁很高興,「所以,我們要結婚,其實可以結婚的,彼此終於有了共鳴共識。」